五月的村落

　　五月的村落是最美的。
　　在记忆里，故乡人的追求非常简单，对于季节就奢望个不冷不热，对于饭菜就要求个不凉不烫，一到五月这样的愿望就都实现了。
　　上天特别眷顾刚从春天里走出来的人们，地里的农活也不忙，闲散到锄会儿草也行不锄也行，即便土地稍微有点旱，浇着方便就浇浇，不方便就等等下雨，没有非常急切的农活。风从太行山那边来，缓缓地没有了尖锐的脾气，阳光透过晚开的梧桐花与早开的槐花丛，把树影一朵一朵地镶在院子里，年轻人从地里回来，老人就把饭端到石桌上了，放了菜叶的菜饭，咸丝丝的，吃起来很可口，到了五月，日子就从心底感觉到了好。
　　五月，野花野草就都来了，冷落了半年之久的草木乳名被念叨起来，是与书上的学名有区别的，灰灰菜叫劳助菜，车前子叫兔儿菜，它们就像许久不见的老朋友，频频地被故乡人唤起，像唤孩子的名字一样亲切，有的名字是只有故乡这一片这样称呼的，只有吃一样水脉的人才认识它，所以到了五月，故乡的意义更深厚，世界千千万万个村庄，只有一个村庄与自己的血脉默契。
　　五月少雨，梧桐花堆在树坑里，在空气的潮润里变成了腐土，很轻很疏，最适合盛放在花盆里做肥料。地面上的扑趟土也薄薄的一层，故乡人把干地面自然形成的薄土叫扑趟土，是孩子们天然的画板，在上面作画和写字，就是大人们，碰小贩串村做生意来，都是在薄土上写写画画地算个小帐。鸡鸭更是把清晰的脚印画在了五月的大地上，与雪天的足迹并无两样，在想起里都是生动的。
　　槐花是在五月诠释光阴的，细细碎碎的，月白色，轻轻地洒一层，一朵一朵地坠落下来，是可触摸的美，惹人心疼。早起的人家院里响起了久违的扫地声，也有的人家不扫，庭院里清丽两天之后，夜风便无声无息地扫去了，一朵槐花的痕迹也没有，如同槐花不曾来过一样。
　　小青杏小毛桃缀在枝头，贪吃孩子的日子就充满诱惑，爷爷奶奶的承诺也有了份量，一只小青杏可换回淘气孩子的半天安稳，再没有孩子在地上打滚闹着买东西的现象了，村落哪儿都是和谐美好的。
　　麦子长穗了，沉甸甸的，去村口掐几根哄孩子不算错事，从麦秸垛里拽一把麦秸，轻软的火苗燎去麦穗的针芒，麦穗就变成了黑不溜秋的模样，香喷喷的麦粒嚼在嘴里，有坚韧的味道。去年的老麦秸做火，今年的新麦穗做食物，也算是原汁原味的遇见。
　　偶尔出门转转，犹如到了别的村庄一般陌生，空旷的房前屋后已被绿意填满，葳蕤的夏景一天天侵略着村落，就连见面的招呼也随了五月风情，说村北的豌豆熟了，说村西的油菜结了最饱满的荚，过年过节可以吃上好的菜籽油。
　　香椿过了最好吃的时候，它老了的茎叶还可以涂了面糊炸面鱼儿。旧时的故乡人几乎没有吃过鱼，他们说的鱼是香椿与面糊炸的假鱼。饭食也多了，实在想不起做什么饭时可以摊咸食。蒸馍剩下的那块发面可以缠在高粱秸上，在柴火上烤一个白白胖胖的＂古绝儿＂，吃起来满口香。
　　女子们做起了最喜欢的活儿，绣花，纺线子，三五人坐在树荫里做秀气的营生。风风火火的女子更喜欢背了篓去割草，或是背了脏衣服去村外的水沟里洗，花花的衣服晒在绿色的麦苗上，村落就有了凯旋的味道，像是迎接游子归来。
　　换碗的来，一摞摞碗绑了粗糙的植物绳，再颠簸的路也不怕了，小驴赶路，累了就吃路边的草。卖醋的二八车子也来，车子的一边是一桶醋，另一边定是一桶酱油。包饺子的人家不像现在刻意咸淡，淡了来一碟酱油，总能吃到可口。
　　染布的也来，选一棵最古老的树做地点，商定送布的时候还在这棵树下等。赊小鸡的也来，承诺是母鸡才给钱。五月写下很多契约，故乡人从不毁约。于是，麦收口，最晚商定秋后，一件件事都画个圆满的句号，朴实的风俗就这样绵展开去，编织着最实在的似水流年。
　　五月，炊烟都是水果味的，村南沟的枯果枝陆续到了勤勉的人家里去，苹果的枯枝烧饭，梨的枯枝可以做个锄头把，结实。桃枝是舍不得烧的，它被珍藏好，放在柜子里避邪，它被巧手的人雕成小饰物，挂在婴儿的胸前，婴儿吮它，表情可爱得很。
　　五月的村落，是从云端落下来的吧，先是紫梧桐花落一季云朵的浪漫，然后是槐花落一季云朵的纯洁，房舍歪歪扭扭地落在绿林里，去谁家看看还要打听了才能找到。五月，每一个街巷都是诗与远方，值得奔赴，值得为之落字成禅，冥冥里怀想并为它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