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是诗人情感的流露,但并非所有的情感都能马上付诸笔端。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就曾说过:"一切好诗都是诗人强烈感情的自然流露,它起源于宁静中回忆起来的情感。"他认为强烈的感情需要在沉淀和平静之后,才能表达得更加自然。 这就是说,写诗需要一个契机。的确是这样,对于郁闷的情感来说,尤为如此。愁绪郁积于胸中时,诗人往往会觉得思路有所阻碍,只有稍待平静后,才能发而为诗。 宋人释惠洪的《冷斋夜话》就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黄州潘大临工诗,有佳句,然贫甚。东坡、山谷尤喜之。临川谢无逸以书问:‘近新作诗否?’潘答书曰:‘秋来景物,件件是佳句,恨为俗气所蔽翳。昨日清卧,闻搅林风雨声,遂起题壁曰:满城风雨近重阳。忽催租人至,遂败意。只此一句奉寄。’" 潘大临是宋代江西派诗人,工于作诗,佳句频出,苏轼和黄庭坚都很推重他,但却十分清贫。 因为诗写得好,所以很多人都期待他的新作。他的好友谢无逸就写信问他:"最近可否写了新诗?" 他回信说:"秋天的美景风物,写出来都是佳句,遗憾的是都被俗气遮蔽了。昨天清闲而卧,听到风雨在林中作响,就起来在墙上写诗,刚写了一句‘满城风雨近重阳’,催缴房租的人突然来了。诗兴为之大败,只写了这么一句就写不下去了,就拿这一句寄给你吧。" 潘大临为人风度恬适,殊有尘外之韵,他的诗也多为清新雅致、恬意闲淡之作。从他这封回信来看,他本来还是要写秋日美景的,而不是悲秋之作,只可惜被世俗之气干扰,写不出来。 何为俗气?大概是因为"贫甚"带来的现实问题。后面我们知道了,他已是捉襟见肘,房租钱都要被催着交了,哪还有心情吟风弄月? 这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听到风声雨声,又想到重阳节将至,而自己仍身处异乡,就自然地想到一句"满城风雨近重阳",披衣而起,题诗于壁。可惜被房东打断后,更加郁闷,再也续不下去了。 仅此一句,就写出了孤独与萧瑟之感,成了千古绝唱。风雨满城而又近重阳,近重阳而又满城风雨,真是秋风秋雨愁煞人了。潘大临此句一出,就成了广为流传的名句,历来有不少诗人为之续作。下面这三首诗都是较好的续作。 风雨中诵潘邠老诗 宋·韩淲 满城风雨近重阳,独上吴山看大江。 老眼昏花忘远近,壮心轩豁任行藏。 从来野色供吟兴,是处秋光合断肠。 今古骚人乃如许,暮潮声卷入苍茫。 满城风雨近重阳 宋·许月卿 满城风雨近重阳,一舸烟波入醉乡。 心事已同鸥岛白,眼界空有云山苍。 酒安能管兴亡事,菊亦颇复时世妆。 何似长歌明月里,月明天阔地更长。 满城风雨近重阳·其一 清·戴梓 满城风雨近重阳,门掩空濛薜荔长。 何处扁舟频载菊,谁家新簏待飞觞。 一舟咏雪芦千顷,万里书天雁几行。 行淖酿途人不出,振衣徒切望危冈。 但无论是多么优秀的续作,也不会让人觉得完美。潘大临这一句"满城风雨近重阳",虽然只是一首未完成的诗的残句,但仿佛残缺正是它的一部分,正是一种完美,就像断臂的维纳斯。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接下来要写的是什么,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永远会有人从他留下的这一句中,隔着遥远的时空与他的灵魂神会。 一年一度秋风劲,重阳节又快到了。正是满城风雨近重阳,属于你的下一句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