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林冲,马下武松。这句话是有来头的。 有史以来,凡在民间形成流行的俗语,都有其深远的历史渊源和鲜明的形象特征。"马上林冲,马下武松"这句俗语当然也不例外。 林武两位性格迥异的难兄难弟,上梁山前并未谋面也没有什么交集,上梁山后分别担任马步军头领仍然没有私下往来。但共同的命运却使他们走上了一条既光彩照人又悲悯凄怆的人生之路,正可谓人各有志殊途同归。所以,摸准林武二人的人生脉搏,对走好我们的人生之路,会有不同寻常的借鉴意义。 读《水浒传》,我对那些尽管名声显赫却无甚光彩的朝廷降将都不甚感冒。除了花荣和秦明两位是宋江上梁山之前收伏的以外,其他都是为108人来凑数的,什么五虎将,什么八骠骑,仅仅是在上山前亮一下所谓的看家绝技,接下来就基本上是打酱油的。而真正光彩照人的人物形象,都是在梁山英雄排座次之前就已经大放异彩了。 ——林冲和武松,就是他们的杰出代表。 一、 一官一民,一儒一武。 林冲,作为京师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官职虽说不算太高,毕竟也是体制内的官方人士。夫贵妻荣,夫唱妇随,从林娘子去庙上进香的过程就可以看出,林冲的小日子过得还是蛮滋润的,他也特别珍惜这来之易的优裕生活。也正因此,当林娘子受到高衙内调戏时,林冲看在顶头上司高俅的面子上选择了忍让。这对于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来说,没有相当大的肚量是很难做到的。 而武松,就是个自幼父母双亡的流浪汉。和人打架后跑到柴进庄上避难,一避就是一年。加上他那个刚烈耿直点火就着的臭脾气,明明是个蹭饭的闲人,却还要端着舍我其谁的架子。时间久了,柴进和庄客都不怎么待见他。若不是同样来此避难的宋江抬举他并和他结为兄弟,武松的日子是不太好过的。 由此可见,在《水浒传》中,林冲和武松刚一出场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是上层人士,一个是下层贫民。一个是儒雅之士,一个是耿介武夫。这种出场方式,对"马上林冲,马下武松"这种说法还看不出什么端倪,不过是个引子和铺垫。可见施耐庵先生是采用了欲擒故纵,由浅入深,循序渐进的笔法,开笔就准备对林武二人大书特书了。 二、浓墨重彩,无人能比。 在《水浒传》全书中,作者施耐庵先生对林冲和武松倾注了极大心血。事实上,所谓的逼上梁山,在施先生笔下只有林冲一人。他先是被奸臣所害误入白虎节堂,接着剌配沧州道,野猪林遇险,棒打洪教头,火烧草料场,最终通过"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林冲雪夜上梁山",终于把林冲的伟岸形象推上了巅峰,成为千古佳话流传于世,成为不可磨灭的经典桥段。上梁山后,一直到英雄排座次之前,林冲更是一直作为先锋官,攻城拔寨所向披靡,为梁山百年基业立下了汗马功劳。 而武松在《水浒传》全书中,一个人就占了十个章回。从景阳岗打虎开始,斗杀西门庆,醉打蒋门神,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夜走蜈蚣岭,大闹十字坡,一场比一场激烈,一幕比一幕精彩。直到把武松塑造成天人下凡神勇无敌的英雄铁汉。 事实上,《水浒传》全书到第七十一回才开始梁山英雄排座次。打那以后,所谓的北伐辽国南征方腊,不过是各种事件的罗列,对人物刻画已经没什么精彩可言。也就是说,全书的精彩章节,都蕴含在梁山英雄排座次之前三分之二的篇幅里。而林冲和武松在这三分之二篇幅里所占比例最大,其他人根本无法比拟。 至此,林冲名列马军五虎将第二位,而武松名列步军头领第二位。终于完成了"马上林冲,马下武松"的形象塑造,为梁山108人的顶尖人物,树立了屹立不倒的丰碑! 三、惊天动地,空前绝后。 人物的形象塑造,往往会由一个标志性的事件做依托,尤如画龙点睛,然后才陆续增光添彩,使人物逐渐丰满起来。最后在人们心中树立起不可磨灭的印象。林冲和武松的形象塑造同样如此。 熟读《水浒传》的朋友都清楚,林冲受高俅迫害一忍再忍,直至被追到沧州的大军草料场险被烧死。这时林冲才奋起反击,一口气将前来放火的陆虞候,富安和差拨三人一齐杀掉。使林冲的形象开始了一百八十度转折,从一个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循规蹈矩的奉公守法之人,一跃而成了连杀三人的杀人犯,从此与高俅结下了永世无解的冤仇。林冲也等于断了自己的最后一条生路,只能落草为寇逼上梁山了。 这时,施耐庵先生觉得还不够,当晁盖等七名劫取生辰纲的重犯逃上梁山后,又安排林冲一跃而起,手刃寨主王伦,使山寨易主,改地换天。 手刃寨主,这种事鲁智深也干过,前二龙山寨主邓龙,就是被鲁智深所杀。但他与林冲却有两点不同。其一,鲁智深此前并非二龙山的人。其二,鲁智深杀寨主是为了夺取寨主之位。而林冲本来就已在梁山坐了第四把交椅,而且他杀寨主并不是自己篡权,而是让晁盖上位。这种杀死前任寨主,自己又不做寨主的行为,既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又在后来的寨主宋江心里投下了一道难以销蚀的阴影。 打那以后,尽管林冲作为先锋官鏖战沙场所向披靡,却仍然不能摆脱这道阴影,只能坐到马军五虎将的第二位。至此才彻底完成了林冲人物形象的完美塑造。 再看武松,一个赤手空拳打死吊睛斑斓猛虎的壮举,就足以让他流芳千古而无人超越。接着又在身戴枷锁的情况下,在飞云浦一人力杀四名杀手,潜回鸳鸯楼,一口气杀掉蒋门神,张都监,张团练及全家十五人,又在墙上血书:杀人者,打虎武松也!对于神勇无敌杀人如麻的武松来说,已经无法用文字来形容他的气壮山河了! 也正因为他的铁血豪情,致使他上梁山后,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他,即便像李逵那种喝点酒连宋江都敢骂的粗人莽汉,在武松面前都老实得像只病猫。因为他知道,一旦惹得人家不高兴,武松那只打死老虎的拳头,踢翻蒋门神的鸳鸯脚,哪个套路都够他喝一壶的。也正因如此,武松在梁山没有知音,他唯一的朋友,除了鲁智深之外,也就是十字坡的大哥张青和嫂子孙二娘。 行文至此,对"马上林冲,马下武松"这句流行语来讲,已经远远不能满足对林武二人的刻画。他们岂是单纯的武功高强,更丰富多彩的,而是他们人品和人性。 四、畸型的人生,酿成了畸型的结局。 从梁山英雄排座次开始,林冲和武松的人生走向已经定局,再也没有什么出彩的机会,开始走下坡路了。 林冲作为五虎将,被隐在了大刀关胜的身影之后,在历次沙场征伐中,虽然也有亮相,但已彻底沦为了配角。 而武松作为步军头领,已经没有了独出风头的机遇,只是跟在鲁智深后面,起到个为马军队伍接应、堵截、埋伏或守卫的辅助作用。 但是,在纵横捭阖,大起大落,山呼海啸,惊鬼泣神的人生履程中,林冲和武松这两位盖世英雄,不论经历了怎样的起承转合,他们独有的个性并没有被磨损消失,他们的人生志向也没有消沉颓废。当南征方腊功成名就后,尽管可以回朝接爱封官受禄,他们却抛弃了这些身外之物,毅然绝然地作出了新的选择,让命运把他们二人结合在了一起: ——断臂的武松选择在杭州六合寺出家。 ——风瘫的林冲留在六合寺中由武松照料。 可怜的武松一世英豪,竟落得个残疾之身而且还要兼顾护理工作。 可悲的林冲血仇未报,竟瘫痪在床需要一只胳膊的残疾人来护理。 一个残疾,一个瘫痪,二人相依为命,共度残生,走完了惊天动地又悲惨凄清的一生。 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苍天放过谁? 都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看来,命运这双神鬼莫测之手,并没有做到一碗水总是端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