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水莽草
水莽是一种毒草,枝条像藤一样,花是紫色的,类似于扁豆。如果不小心误吃了它,人马上就会死去,并会成为水莽鬼。传说这种鬼不能再轮回,一定要有同样被水莽草毒死的人来替代他。
楚地中部的桃花江一带,这种鬼特别多。楚人把在同一年里生的看成是同年,相互投递名片。邀请相见,都喊庚兄庚弟,对大一辈的则喊庚伯,这是当地的习俗。
有位姓祝的书生去看一位同年,中途口干舌燥想喝水,一会儿便看到路边有一位老妇人,正在搭起的棚子里准备着茶水。祝生走向前去,老妇人很客气地将他邀请到了棚里,很殷勤地送上水来。祝生闻了闻,发现有点怪味,不像是茶水,放下没喝,就走了出去。
老妇人拦住客人,并急急忙忙地喊道"三娘,拿一杯好茶来。"一会儿便有一位少女,捧着茶从棚子后面走了出来。看她的样子约有十四五岁,姿色漂亮,手上带着戒指,臂上套着手镯,晶莹闪亮可见人影。
祝生接过杯子,心荡神移。闻了闻茶,香味浓烈之极,便一口喝尽,再次索要。一见老妇人出了门,就戏谑地捉住了那少女的白臂,从上面脱下一只戒指。少女红着脸微笑,祝生越加感到迷惑。略微打听了一下她的住址,少女说:"只要郎君傍晚还过来,我还是在这里。"祝生要了一撮茶叶后,藏起戒指离开了。
到了那位同年人的家里,觉得一阵恶心,怀疑是茶水的祸害,就把当时的情形告诉了同年人。同年人惊慌地说:"坏了!这是水莽鬼。我父亲就死在他们手上,这是不可救药的。怎么办呢?"
祝生吓坏了,拿出茶叶来检查了一下,果然是水莽草。接着又取出指环,同时述说了少女的情况。那位同年人回想着说"这一定是寇三娘!"祝生听得名字是一样的,便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同年人说:"南村富贵人家姓寇的女儿,一直以漂亮出名,几年前,误吃了水莽草死去,一定是这个鬼魅。"
有人说被鬼迷上的人,如果知道鬼的姓名,去弄到她死前的内裤,煮了之后喝下,便可以起死回生。祝生的同年急来到寇家,如实地说了情况,长久地跪着哀求她家里人施恩。寇家人认为,祝生可以代替他们的女儿,而他们的女儿就可以脱生了,所以根本就不给。
那个同年人气愤而归,把这事告诉了祝生。祝生也咬牙切齿恨恨地说:"我死后,也定不会让他们的女儿再脱生"。同年人把祝生往回抬,快到家门时,祝生就死了。
母亲哭叫着把他葬了,留下一个孩子,刚刚一岁。妻子没法独守空房,半年就改嫁他人走了。母亲留下孤儿,自己喂养,劳累辛勤得不得了,从早到晚啼哭。一天,正好抱着孩子在家里哭,祝生忽然悄悄地到了。母亲惊诧不已,抹着眼泪问起他的情况。他回答说:"儿子在地下听到母亲的哭声,心里很是悲怆,因此早晚来服侍您。儿子虽然死了,但也结了婚,将一起来分担母亲的辛劳,请母亲不要悲伤。"母亲问:"儿媳妇是谁呀?"祝生说:"寇家人眼看着我死去,我深深地痛恨他们。死后想找到三娘,但不知道她的去处,最近碰上了庚伯,才告诉了我。我去到那里,三娘已经投生到任侍郎的家里,我驱车赶去,把她强行捉来。现在已成了我的老婆,也能相处得来,一点也不苦了。"
一会儿,从门外走进一位女子,穿着鲜艳的服装,看起来很漂亮,扑倒在地上拜了母亲。祝生说:"这就是寇三娘。"虽然不是活人,母亲看着,心里也大略得到了些安慰。
于是,祝生便派三娘去操持家务,三娘很不习惯,但也只得逆来顺受着,很是可怜的样子。这以后,他们便留在原来的家里,不再离去。三娘请求祝母告诉她的家里。祝生想不告诉,但母亲却顺从了三娘的心愿,最后还是转告了寇家。寇家的老父老母听后都大吃一惊。叫了辆车子急忙赶到祝家,一看果然是三娘抱在一起便失声的大哭。三娘劝了他们后才停止。
那老岳母看祝生家很是贫困,心里很难受。三娘说:"人都已经成了鬼,还讨厌什么贫穷?祝家母子,都很有情义,女儿本来就已经安心了。"又问:"那个卖茶的老妇人是谁?"三娘说:"她姓倪,因不能迷惑过路的人,就求我帮助她。现在她已经投生在郡城卖茶水的家里。"并回过头对祝生说:"既然你已成了我的丈夫,还不拜见岳父岳母,这让我怎么过得去呢?"祝生于是跪在地上,拜了岳父岳母二位大人。三娘接着来到厨房,代替母亲烧水招待客人。父母亲看着女儿心里难受,回去就派了两名婢子前来,为他们帮忙;还送来银两百斤,数十匹布,并不时赠以酒肉,小惠祝母。寇家也时不时把女儿接回家去,住上几天,三娘就会说:"家里面没有人,应当早点送女儿回去。"或者有意地在家耽留一阵,便飘然而归。岳父还为祝生造了一座宽敞的大屋子,造得十分工巧,然而祝生一直也没到寇家去过。
有一天,村里面有个被水莽草毒死的人,死后又重新醒过来,大家都纷纷传为稀奇之事。祝生说:"这是我让他活了。他被李九所害,我为他驱除了鬼魅。"母亲说:"你为什么不弄个人来替代自己呢?"祝生说"我对这种人深恶痛绝。正想全部把他们驱逐干净,哪里屑于干这等事。而且我以侍奉母亲为最大的快事,不愿再生了。"
此后中毒的人,总是摆上丰盛的筵席,在他家里祈祷,往往会见效。过了十多年,母亲死了。祝生和他妻子哀悼万分,但并不见客,只是让儿子穿上粗麻丧服,尽行哀礼,并教给他有关的一些礼义。葬了母亲以后又过了两年多,为儿子娶了老婆。这个新娘,便是任侍郎的孙女。在这以前,任公的妾生下女儿几个月便死了。后听到祝生的传闻,便驱车来到祝家,与他们认了亲家。到这时,也就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他儿子作了妻子,并常来常往。
一天,祝生对儿子说上帝因我对人世有功,下诏命我为"四渎牧龙君’。今天就要启程了。"一会儿便看见庭院里面站着四匹马,拉着挂有黄色车帘的马车,马的腿部都带着鳞甲。祝生夫妻穿着盛装,一起登上了停着的车辆。儿子与媳妇哭着拜别。不一会儿,马车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天,寇家看到女儿回家,拜别两位老人,说的话跟祝生的一样。老母亲哭着挽留她,女儿说:"祝郎已经先走了。"于是便出了家门,再也看不见了。他们的儿子取名叫祝鹗,字离尘,请求寇翁,把三娘的尸骨和祝生合葬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