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富春游戏及其三种形态
在生活世界的游戏的发展的历史过程中,欲望、技术和大道三者之一会在其中某一阶段占据主导地位。于是游戏便有三种不同的形态,即从欲望出发并由其主导的游戏、从技术出发并由其主导的游戏和从大道出发并由其主导的游戏。由此历史就形成了三种可能的极端世界。(此处已添加圈子卡片,请到今日头条客户端查看)
彭富春教授
■ 文| 彭富春
生活世界的游戏是欲望、技术和大道三者的游戏。它依赖于三方的共同在场,其中任何一方的缺席都将导致活动无法进行。在游戏中,欲望、技术和大道仿佛是敌人般的朋友,相互给予;也仿佛是朋友般的敌人,相互剥夺。因此整个生活世界的游戏也就是它们的斗争与和平。
尽管欲望、技术和大道的角色是不同的,但它们的权利是平等的,亦即每一方都要存在和发展。基于如此的情形,整个游戏活动就没有绝对的霸权、垄断和权威,也就没有中心、根据和基础。于是它不是一般的活动,而是没有原则的活动。这在根本上实现了游戏的本性。虽然任何一个游戏者从自身出发都想充当原则,尤其是大道要申辩自身的指导身份,但这种主张不会得到另外两方的承认,而是得到它们的否定。由此也显示出,生活世界的游戏不仅是无原则的,而且也是否定任何原则的活动。它既建立规则也解构规则,既建立根据也消解根据。
虽然如此,但在生活世界的游戏的发展的历史过程中,欲望、技术和大道三者之一会在其中某一阶段占据主导地位。于是游戏便有三种不同的形态,即从欲望出发并由其主导的游戏、从技术出发并由其主导的游戏和从大道出发并由其主导的游戏。由此历史就形成了三种可能的极端世界。
如果游戏从欲望出发去活动的话,那么欲望将是规定性的,大道与技术是被规定性的。
在欲望规定性的游戏中,大道失去了作用。它既不能以道制欲,让欲望不要超出自己的边界,也不能以道导欲,让欲望保持在自身的合理范围内。一种无大道指引的欲望在根本上在于大道自身的缺席,正如人们所说的西方的上帝死了和中国的天崩地裂。上帝死了意味着上帝的大道不再是人的存在的最终根据,人可以任自己的欲望所为。天崩地裂意味着天的大道不能规范人的现实生活,人的欲望没有礼乐的约束。不仅大道的缺席,而且大道的无能也会导致欲望成为游戏的规定者。这就是说,虽然大道是存在的,但它由于自身的衰弱而不能指导欲望的活动。当然更危险的是,一种虚伪的大道冒充智慧大行其道。它们煽动、鼓励欲望去冒险,让欲望成为了一个脱缰的野马在黑暗中狂奔。
因为欲望是规定性的,所以技术只是片面化为欲望的手段。作为人创造和使用工具制造物的活动,技术虽然为欲望者提供所欲物,但它有自身的相对的独立性和自持性。然而在欲望的高压下,技术只是听命于它的安排,而成为了满足它的手段。作为欲望化的技术只是效劳于欲望。它不仅通过制造所欲物满足欲望者的欲望,而且会刺激欲望者的欲望。当技术只是成为欲望的奴仆的时候,它就不会接受大道的指引。一种无大道的技术不能恪守自身发展的边界,会冲破信仰、道德和法律的限制,撞击人与万物存在的底线。
当技术和大道都屈从于欲望的时候,游戏的主导活动只是欲望的需要和满足,以及满足之后新的需要和新的满足。这样便导致了人欲横流和物欲横流。不再是人有欲望,而是人就是欲望。人成为了欲望者,人之外的世界成为了所欲物。于是世界中的人和物失去了其自身的独立性,而只是被区分为可欲望的和不可欲望的。这样一种欲望化的世界使人的世界变成了动物的世界。
如果游戏从技术出发去活动的话,那么技术将是规定性的,大道与欲望是被规定性的。
技术本身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它不仅服务于欲望,而且也效劳于大道。作为手段,技术似乎从来就是被规定者,而不是规定者。但技术不仅只是手段,而且要成为更好的手段,甚至成为最好的手段。于是技术不仅以自身之外的欲望和大道为目的,而且也以自身为目的。由此而来,技术不仅只是手段,而且也是目的。基于这样的角色定位,技术也就可以完全不顾欲望和大道等的关联,而只是考虑自身的发展。这尤其表现在现代技术的技术化的进程中。它的真理不再是其他什么东西,而是效率,亦即最大可能地获得有效的结果。
在技术化的社会里,技术制造了技术化的欲望。欲望者是技术化了的人,所欲物是技术化了的物。离开了技术,人的欲望只是空洞的欲望。唯有技术才能将人的欲望变成现实。同时技术的日新月异带来了许多新的欲望。
同时技术抛弃了大道,自己成为了大道。在历史上,人们信奉大道亦即真理使人得自由。人们被谬误所束缚,如同生活在黑暗之中,而真理把人从谬误中解放出来。但现在取而代之的是人们信奉技术使人获自由。人们被自然所限制,成为了自然的奴隶。但技术则把人从自然中拯救出来。它给人敞开了一条通往世界的通道。人现在靠技术可以实现历史上由上帝和天道所能指引的事情。
如果游戏从大道出发去活动的话,那么大道将是规定性的,欲望和技术是被规定性的。
大道的本性只是去指引欲望和技术,而不否定和消灭它们两者的存在性。这也就是说,它不仅承认欲望和技术的存在,而且与它们同戏。大道的指引在于给欲望和技术自身划分边界,让欲望作为欲望,让技术作为技术。在与欲望和技术同戏的同时,大道自身也在生长。但一当真大道成为了伪大道、智慧成为了愚蠢的时候,所谓的大道就改变了自身的本性。它的指引成为极端化和片面化的误导。由此大道也改变了自身与欲望和技术的关系,从而危害了它们。
一种愚蠢性的大道首先要消灭欲望。人类历史上曾出现过这种极端化的大道。它们不是成为了仁爱的真理,而是成为了杀人的教条。西方的中世纪的基督教将人的肉体和精神分割并加以对立。它们主张只有消灭肉体的欲望才能达到精神的纯净,也唯有如此,人才能消除罪恶而亲近上帝。与此相似,中国的礼教传统鼓吹存天理,灭人欲。它们不是以礼成人,而是以礼杀人。
一种愚蠢性的大道其次要否定技术。在它们看来,技术虽然能够让人减轻甚至免除劳作的苦累,但它却会败坏人的人性和物的物性。这在于技术是为人的欲望服务的。它会刺激人的欲望,并导致人们去疯狂地占有他物甚至是他人。一种否定技术的大道当然不可能消灭一切技术,而仍然要保存人最原始的工具。但这只会导致人停留在原始状态,而无法获得存在自身的更新。
一种既无欲望也无技术的大道也导致自身的否定。这在于人的生活世界如果没有欲望的冲动和技术的制作的话,那么人自身就无法存在。如果人的存在都遭到了否定和剥夺的话,那么一种所谓的大道就根本没有立足之地。世界上还有什么大道可言?
本文作者系武汉大学哲学教授,著有系列学术专著"国学五书"(《论国学》、《论老子》、《论孔子》、《论慧能》、《论儒道禅》,均由人民出版社出版与发行)。本文选自《论大道》,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