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富春审美经验的四个层面

　　■ 文| 彭富春
　　任何一种审美经验事实上都既是个体的，又是普遍的。但依据不同的范围和历史，我们对于审美经验的个体性和普遍性可以作不同层面的描述。首先是类型。
　　鉴于人的性格、气质和个性等的差异性和同一性，人可以划分为许多类型。在审美经验上，人的类型绝对不是一元的，而是多元的。一般而论，审美经验的类型往往也是人的性格类型的体现，于是，人有多少性格的类型也就有多少审美经验的类型。按心理机能的优势分类，人可以分为理智型、意志型和情绪型。理智型的人以理智规定自己的感觉和感觉的相关物，表现得较为冷静，采取纯粹的欣赏态度，专注于体验审美经验自身的痛苦和欢乐。
　　意志型的人具有明确的动机和目的，感觉主动、积极、果断，并依据感觉自身的尺度对于感觉相关物进行判断美丑。情绪型的人则容易为情绪所支配，更多地注意个体自身在审美经验时的感受。此外，按照心理活动的倾向分类，人可以分为外向型和内向型；按照个体的独立性分类，人又可以分为独立型和顺从型等。这些类型在审美经验中也能找到相应的例证。对于一些具体的审美经验的分析，人则可以划分为更多的类型。其次是阶级。
　　如果说类型主要是鉴于人的性格的同一和差异的话，那么阶级则是基于人在社会共同体中角色的同一和差异了。阶级是由一些个体所组成的群体，它不仅是政治的，而且也是经济的和文化的。阶级就它们自身而言是同一的，但就与其他阶级的关系而言则是差异的。差异在此不仅意味着是不同的，而且意味着是分层的，也就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因此，阶级的关系就出现出十分复杂的情形。一方面，它们共同存在于社会结构之中，相互关联，相互依赖；另一方面它们也相互对立，相互冲突。由此产生了阶级斗争，并导致阶级在整个社会结构中的关系的转化，乃至一个阶级的消亡和一个阶级的新生。
　　不同的阶级具有自身独特的审美经验，形成了阶级性的审美时尚和审美理想。因此，奴隶主和奴隶、地主和雇农、资本家和工人就有不同的美和不同的美感，正如中国历史上所说的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对立，庙堂艺术和民间艺术的分离。当代社会似乎逐渐在消除阶级之间的剥削和压迫的关系，由此阶层正在取代阶级。同时，一个机械复制的时代也在消除所谓精英文化和通俗文化的差异，而产生了所谓的大众文化。尽管如此，各种阶层的审美经验仍然是存在的，而且往往是不可逾越的。蓝领阶层和白领阶层肯定具有不同的审美趣味，而且它们之间往往不可通约。不管是阶级也好，还是阶层也好，一个占统治或者领导地位的阶级和阶层在社会关系的支配上具有话语权，因此在审美经验领域也同样享有话语权。正是他们倡导了一个社会的审美时尚和审美理想。再次是民族。
　　民族是一个历史性的民众概念。因此民族不能狭隘地理解为自然性的，如同人们所说的被＂大地＂和＂血液＂所规定。民族必须宽广地理解为文化性的，这就是说一个民族在根本上是被思想和精神所铸造的。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我们才能讨论民族的同一和差异，也才能讨论中华民族和西方民族自身的民族性。一般而言，每个民族都有自身独特的审美经验。它不仅体现在文学艺术等专门的审美领域，而且也体现在关于身体和日常生活的审美风格上。虽然每个民族是一个独特的生命共同体，但民族之间的交往却形成了所谓的民族间性，也就是一般的国际性。
　　在这样的关联中，民族性之间会发生矛盾。但在一个强大的民族和弱小的民族的矛盾之间，前者将支配后者并成为其主导。这就形成了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并具体地表现为白人中心主义和欧洲中心主义。在当代的全球化的浪潮中，一方面欧洲帝国主义仍然以种种形态出现，另一方面民族之间的融合也成为不可阻挡的趋势。于是，世界不是一元，即由少数帝国主义的民族垄断和主宰，而是多元的，每个民族都主张自己的合法性。故在文化和审美领域也出现了五彩缤纷的现象。人们既能够欣赏德国的古典音乐，也可以观看美国好来坞的爱情片。同时，人们不仅钟情中国江南的山水园林，而且也陶醉于非洲土著的狂热舞蹈。最后是时代。
　　所谓的时代是时间的中断，由此，时间自持于自身并区分于其它的时间。于是，时代在根本上要理解为划时代。一个时代总有自己的审美特征，并和其它的时代构成断裂和对比。基于这样的原因，我们说某种审美现象是合于时代的，并因此是时尚；而某种审美现象是不合时宜的，并因此是过时的和落伍的；当然还有某种审美现象是超出时代的，并因此是前卫的、先锋的。这也无非表明，每个时代的审美现象具有自身的时代性。就西方的时代而言，古希腊是诸神的美，中世纪是上帝的美，近代是人性的美，现代是人的存在、生活和生命的美。后现代则是欲望的美。如果就女性形象而言，那么她们分别依次是维纳斯、圣母玛利亚、蒙娜丽莎、玛莉莲梦露和麦当娜。
　　与西方的时代的区分不同，中国历史上主要是朝代的交替，它表现为一个家族王朝的兴衰，也就是开端和终结。当然每个朝代的审美特征也是不同的。最典型的是所谓的魏晋风度和盛唐气象，当然还有宋元的意韵和明清的情欲。随着晚清的没落，中国传统的历史彻底终结。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时代开始了。它就是中国现代的历史和当代的历史。对于当代中国与世界的关系而言，其主要的矛盾是中西文化和思想的相遇和冲突。它也表现为中西审美理想的矛盾。#大道哲学#
　　本文作者系武汉大学哲学教授，著有系列学术专著＂国学五书＂（《论国学》、《论老子》、《论孔子》、《论慧能》、《论儒道禅》，均由人民出版社出版与发行）。本文选自《美学原理》，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