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富春审美经验中的感性直观（2）

　　所谓创造性的直观或者直观的创造性就是发现、揭示，去看或者去听事物自身。它不是看到了一般的非本质的现象，也不是透过现象看本质，而是在现象中看本质，也就是看事物是如何显示自身的本性的。
　　■ 文| 彭富春
　　审美感觉当然具有一般感觉的特性，但审美感觉又具有许多一般感觉不具有的特性。
　　第一，审美感觉是对于感觉自身的感觉。我们说一般的感觉总是对于某物的感觉。虽然在这种感觉中人们可以区分感觉物和感觉自身，但人们更注重对于感觉物的感觉，而不是对于感觉自身的感觉。但审美的感觉不同，感觉不是始终指向感觉物，而是指向感觉自身。这就是说，不是感觉物的色彩，而是感觉的视力，不是感觉物的声音，而是感觉的听力才是审美感觉的关键。这在于正是感觉在构造感觉物，赋予它以意义。因此，我们关注审美的感觉主要是看它是痛苦的、还是欢乐的；是激动的，还是平静的。
　　第二，审美感觉是构造性的感觉。任何感觉都是感觉自身对于感觉物的一种把握。但有的感觉偏重于客观性，尽量要求不是感觉而是感觉物自身来显现；有的感觉偏重于主观性，主要是感觉自身对于感觉物的投射和移情。审美经验就是一种主观性的感觉。因此，它的感觉物不是自然自在之物，而是心理构成之物；不是一种物理的时空，而是心理的时空。这种主观性的感觉往往表现为错觉，但它不是无意的，而是有意的。此外，主观性的感觉还表现为幻觉，这种感觉完全是不真实的感觉，而是虚幻的感觉。它不是客观事物的反映，而是主观感觉的构造。
　　第三，审美感觉是整体性的感觉。在日常生活感觉中，人用五官感觉事物的感性特征。人不仅有外感觉，而且有内感觉去感觉人自身内部的感性特征。在审美经验中，人们一般强调不是一切的感觉，而是惟有视觉和听觉才是真正的审美感官。不可否认，在视觉艺术和听觉艺术中的确如此，人们主要是借助视觉和听觉去感知的。尽管这样，但人们在看和听的同时，还激起了身体内部的感觉，如心跳和呼吸，还有体温等。除了对于艺术美的经验之外，人们还有对于社会和自然美的经验。
　　在这些美的经验中，人的全部的感觉都会发生整体活动。如人们在蓝天碧海之间嬉戏的时候，看到了蔚蓝色，听到了海浪声，嗅到气味的潮湿，尝到了水的苦涩，触到水的轻软与温和等。人感到不仅融化在海里，而且也融化到那蓝天的蔚蓝之中。在此，人的整个感觉都参与了审美的感觉。在感觉的整体中，还有一个奇特的现象，就是所谓的通感和联觉。一种感觉物不仅引起其相应的感觉，而且引起其不相应的感觉。如所谓的＂金色的旋律＂就是视觉和听觉中的通感。
　　我们不仅描述了审美感知的一般结构，而且还揭示了它的主要特性。但这里存在一个问题，正如感知是否能感知事物自身一样，审美感知能感知美本身吗？惯常的理论认为，感知属于经验，它只能把握事物的现象，而不能把握事物的本质。对于本质的揭示不是经验而是理性的任务。尽管如此，人们也相信直观或者直觉的存在，它不借助理性而直接把握事物自身。但这种直觉大都被理解为智性直观，而不是感性直观。它在很大程度上是神性的，而不是人性的。审美感知无疑是感性直观，而不是智性直观，是人性的，而不是神性的。但它能把握美本身和事物本身。审美经验在很大程度上其本质也被看成是直观或者直觉。
　　审美感知作为直觉或者感性直观在审美经验过程中是一个事实，也就是人直接地看到了美本身。我们看到，一方面，直观不是理性活动，而是感性活动。它就是人的看和听。另一方面，直观不是限于外观和假象，而是看到了美自身和物自身。这似乎是矛盾的，直觉不是理性但具有理性的功能。但这在于直觉本身超出了感性和理性的对立。惟有如此，我们才能把握直觉自身的独特本性。
　　固然直觉是人的感知的特性，是看和听的行为。但它却不是一般的看和听。看当然不是盲目，但绝对不是意见。所谓的盲目看不见任何东西，所谓的意见虽然看到了很多，但却很杂。真正的看是洞见，它不仅看得深，而且看到了一。听当然不是失聪，但也不是旁听，而是倾听。失聪已经丧失了任何听的能力，而旁听却很难听清楚和听明白，只有倾听对于所听的东西才能听进去和听出来。在这样的意义上，直观的感觉如同马克思所说的成为了理论家，它看到看不见的，听到听不见的。显然具有这样直觉能力的眼睛和耳朵不是天生的，而是培养的。
　　我们说，直观是瞬间的、偶然的、神秘的和不可捉摸的，是不可思议地发生的。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必须弄清直观是如何去看和去听的。直观既不是演绎，也不是归纳，而是直接去感知。直观作为感知的最伟大之处在于，它创造了它所直观的。如果没有感觉和直观的话，那么事物自身是遮蔽的。但如果只有一般的感觉而没有直观的话，那么事物不过是半显半隐，似是而非。惟有直观自身仿佛黑夜的闪电一样，撕开了黑色的幕帐，而直显事物自身惊人的美。因此，所谓创造性的直观或者直观的创造性就是发现、揭示，去看或者去听事物自身。它不是看到了一般的非本质的现象，也不是透过现象看本质，而是在现象中看本质，也就是看事物是如何显示自身的本性的。
　　直观的过程一方面是直观感知事物的过程，另一方面也是事物本身生成自身和成为自身的过程。一个没有感觉到的事物是存在的，但它没有向人显示出它自身的意义。只有在直观过程中，事物才开始自己发生，事物的意义才开始形成，而且在瞬间之中将自身大白于天下。这就是说，它敞开了自身的奥妙。#大道哲学#
　　本文作者系武汉大学哲学教授，著有系列学术专著＂国学五书＂（《论国学》、《论老子》、《论孔子》、《论慧能》、《论儒道禅》，均由人民出版社出版与发行）。本文选自《美学原理》，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