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里的音乐，透视了哪些玄机？

　　好的音乐，会像一根施了法术的魔棒，但凡响起，总会掀起人们心底的波澜。
　　但《悬崖》里的音乐分明还有另一种魔力，它不仅起到渲染气氛拨人心弦的效果，而且还和故事情节融为一体，成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这个独具魅力的音乐，也就没有了经典谍战剧《悬崖》。
　　首先，伪满时期的哈尔滨紧邻俄罗斯，不仅有许多特色鲜明的东欧建筑，
　　而且还有大批流亡于此的俄罗斯人。所以不论在街头还是其它公共场所，俄罗斯人的影子随处可见。自然而然地带来了具有浓郁异国风情的俄罗斯音乐。
　　其次，周乙的父亲是个医生，曾给流亡到哈尔滨的一个无依无靠的俄罗斯老太太治好了病，由此两家人走到了一起。
　　周乙是在老人身边长大的，双方以祖孙相称。善良纯洁的祖母教会了周乙俄语，还潜移默化地教给他许多做人的道理，彼此感情相当深厚。
　　老人去世后，每到祭日，周乙都要去墓地祭祀。所以他对俄罗斯音乐文学也有相当高的造诣。
　　还有，顾秋妍是从苏联培训回国的特工人员。精通俄语，而且对俄罗斯音乐文学情有独钟，是个爱好广泛的文艺女青年。这个特长把她所从事的地下工作结合一起，为剌探情报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正是在以上因素的影响下，《悬崖》的音乐跳出了其它谍战剧固有的紧张剌激的巢臼，推动了故事情节向前发展，给剧情赋与了独具特色的魅力。
　　周乙在日本特务头子涩谷三郎家里，偶然发现了行踪诡密的瓦西里耶夫一行。长年地下工作养成的直觉，使他感到敌人一定是在搞什么重大阴谋。
　　他委派顾秋妍，以一个喜爱俄罗斯音乐的文艺女青年的身份，潜入瓦西里耶夫开的俄罗斯餐厅，伺机剌探情报。
　　顾秋妍和老瓦素不相识，又不能暴露自己懂俄语，为了引起老瓦的注意，她写个条子，连同一束鲜花，让服务员送给了钢琴师。
　　钢琴师不懂中文，看不懂条子的含意，自然就惊动了老瓦。老瓦要过顾秋妍写的条子，见上面写的是《如歌的行板》。
　　这是一首著名的俄罗斯乐曲。见到顾秋妍如此喜爱俄罗斯音乐，老瓦惊喜异常，不仅把曲名告诉了钢琴师，而且还陶醉在美妙的乐曲中。
　　顾秋妍自然也痴心聆听，陶醉其中。共同的爱好，使她和老瓦自然而然达成了默契。
　　对俄罗斯音乐的喜爱，使顾秋妍回忆起了在苏联工作的时光。回到家里，她情不自禁穿上大翻领的白衬衫，黑马甲，格呢裙子，坐在钢琴旁弹起了钢琴，弹的曲子同样是《如歌的行板》。
　　这是顾秋妍在全剧中唯一的一次弹钢琴。全神贯注的样子，连周乙进屋了她都没有发现。
　　周乙说：
　　这个瓦西里耶夫在中国待了二十年了，是个艺术家，一直独身，表面看着温文尔雅，内心里却有着狂热的理想主义倾向。
　　他的家族在十月革命中土崩瓦解，他的父母兄弟都被镇压了，他是骨子里仇恨布尔什维克的人。
　　顾秋妍：那，需要我做什么呢？
　　你今天就做得很好，他已经开始留意你了。
　　那明天，我要不要再主动一点。
　　不要，不要主动接近他。他喜欢纯洁的女人，从来不跟妓女来往。
　　顾秋妍苦笑道：你什么意思啊，你觉得我像妓女吗？
　　当然不是，你看起来像圣女。
　　这是我侧面打听到他喜欢的曲目，还有他喜欢普西金，果戈里，歌德。
　　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啊，就算我接近了他，他会告诉我，乌苏里虎是什么吗，或者他们去索契干什么吗？
　　要有足够的耐心。我们做情报工作，就是要寻找细节和逻辑关系中的必然性去推理分析，也许在别人看来一钱不值的消息，在我们这能起到关键的作用。
　　什么消息都要么，邻居家死个老鼠也要知道么？
　　当然要，要看这老鼠是怎么死的，如果是撑死的，那他们家是个地主。如果是饿死的，他就是个穷光蛋。
　　那要是被狗咬死的呢？
　　他们家的猫受贿了。做情报工作就是这样，有时候很琐碎，要打探小道消息，要喜欢撒谎，要喜欢直觉和判断分析，有时候很适合女人。
　　你就变着法的损我吧。你这是典型的歧视妇女。
　　所以你还要努力地和瓦西里耶夫接触。最好的谍报员不去打探什么，而是主动地让对方说出来。她不主动去认识别人，却总能让别人主动来认识她。
　　你觉得，这个瓦西里耶夫好对付么？
　　艺术家总会比政治家好对付得多，他们大多是感情用事，智商又不高，还感情用事，应该很容易上当，
　　希望他是个白痴。
　　今天高彬问我，为什么最近总是心情不好。
　　看来他很敏感啊！
　　我跟他说，你总是对我抱怨，不满意我，他可能会联想到马迭尔宾馆你跟男人约会的事。
　　我现在已经声名狼藉了对吗？
　　你怕什么，我绿帽子都戴了。
　　很显然，上次在马迭尔宾馆与特务们遭遇，顾秋妍以给男人打电话约会的方式，机智地骗过了敌人。这种宁可给自己抹黑，也要掩护地下工作的方法，本来就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行为。
　　而这次去和老瓦周旋，又何尝不是用美人计来诱骗老瓦上套。不难想象，如果顾秋妍长的歪瓜裂枣，不管她多么热爱俄罗斯音乐，老瓦也未必能上了圈套。
　　第二次去餐厅，顾秋妍又精心打扮了一番，见到瓦西里耶夫，双方自然都要摆手打招呼。然后坐下来静静地看小说，听音乐。
　　这时，钢琴师由于有上次献花点曲子的铺垫，对顾秋妍也有了好感，主动提出要为她弹一首曲子，并由她来选曲。
　　可见顾秋妍已从被动转为主动，由初次来的主动点歌，变成了主人为她献歌。
　　顾秋妍按照周乙给她看的资料，点了老瓦最喜欢的，也是她最喜欢的格鲁吉亚民歌《苏丽珂》。
　　丛林中有一株蔷薇，
　　朝霞般地放光辉
　　我激动地问那蔷薇，
　　我的爱人可是你。
　　这首歌，老瓦曾和别人合作录制过唱片，对它有格外的情愫，所以当歌声响起，立刻上前和钢琴师同唱起来：
　　夜莺站在树枝上歌唱
　　夜莺夜莺我问你
　　你这唱着动人的小鸟
　　我期望的可是你
　　既然是顾秋妍点的歌，自然也能会唱。瓦西里耶夫便邀请她来同唱。
　　顾秋妍当然求之不得，又要装成羞涩不好意思的样子，来到钢琴旁，把钢琴师献给她的《苏丽珂》，变成了三人合唱：
　　丛林中间有一株蔷薇
　　朝霞般地放光辉
　　我激动地问那蔷薇
　　我的爱人可是你
　　餐厅里的顾客都是俄罗斯人，听到这美妙动听的家乡歌曲，自然也都陶醉其中。
　　可以说，正是由于顾秋妍点歌并参与演唱的《苏丽珂》，才把气氛推向了高潮。而作为餐厅主人又是俄罗斯音乐的狂热爱好者，老瓦对顾秋妍自然要刮目相看。
　　演唱过后，老瓦连声赞叹：太美了，太美了！不知是赞叹顾秋妍太美了，还是歌曲本身太美了。想必是兼而有之吧。
　　接下来，瓦西里耶夫便开始了和顾秋妍直接对话。
　　我叫瓦西里耶夫，神秘的姑娘，你怎么称呼？
　　我叫顾秋妍
　　秋妍，好听的名字，我能看一看你读的书吗？
　　顾秋妍根据周乙提供的资料，拿的是老瓦喜欢的俄罗斯大作家果戈里的《死魂灵》，这又对上了老瓦的胃口。
　　于是，音乐和文学，让老瓦一下子陷入了忘乎所以的境地。
　　老瓦只是个杀手，他不是间谍，没有间谍的缜密思维和警惕性。随着交谈深入，老瓦干脆亮明了自己的政治观点。
　　现在这个丑恶的世道，美和正义正被摧残，我们都是受害者。
　　顾秋妍自然要装出一幅懵懂无知的样子：
　　我对果戈里的了解还很肤浅，不过前几天我跟一个朋友去教堂，他说过果戈里的一句话：当歌曲和传说都缄默的时候，只有建筑在说话。
　　其实这是周乙说给顾秋妍的，她现学现卖，碰巧用上了。
　　姑娘，你竟然喜欢我最喜欢的歌，这是格鲁吉亚民歌，我从小在那里生活。
　　那确实是很美的一首歌，我几年前听朋友唱过，一下子就学会了。
　　但是，还有一个人喜欢它，那个格鲁吉亚鞋匠的儿子，约瑟夫，斯大林。他四十二岁在克里姆林宫成婚的时候，婚礼上演奏的就是这个曲子。
　　你是说斯大林，他也喜欢《苏丽珂》？
　　是的，就是这个喜欢苏丽珂的人，把俄罗斯的美好生活，变成了噩梦！
　　我对他不是很了解。
　　斯大林是俄罗斯的敌人，是一切艺术，美，善良和真诚的敌人。这个人一天不死，俄罗斯克里姆林宫上空的阴云就一刻也不会消散。
　　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的罪恶十天十夜也说不完。
　　他是这样的人？
　　我们这些流离失所没有了祖国的人，都是布尔什维克的受害者。他们掠夺财富，摧残文化，穷鬼们把富人们逼得家破人亡，上流社会被践踏，知识分子被迫害，到处都是劳改集中营。这一切，必须得到改变。
　　怎么才能改变呢？顾秋妍当然要套他的话。
　　靠我们，靠我们来改变。
　　对不起，我对政治实在没什么兴趣。
　　当然，姑娘们应该属于美好的生活。肮脏，罪恶，丑陋，血腥应该让我们男人来承担。
　　对不起，我该走了，跟您聊天很愉快，以后我还会来，希望还会跟您聊天。
　　我们会成为好朋友吗？
　　我还会跟你请教音乐，文学，果戈里，还有斯大林。
　　第三次去餐厅，关于音乐的话题，开始有了进一步深入。顾秋妍兴趣盎然地欣賞老瓦收藏的唱片。老瓦陪在身旁，热情地给她介绍：
　　这些都是俄罗斯和欧洲最优秀的音乐家演奏的曲目。
　　那我得好好看看。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以留西柯夫为首的七人杀手团来到了餐厅。他们在日本人的资金武器证件支持下，密谋剌杀斯大林。也就是所谓的＂乌苏里虎＂行动。
　　顾秋妍悄悄地凑近门前，却听不到里面说些什么。
　　虽然没听到具体内容，但从瓦西里耶夫向他告别的言语中，已经知道了＂乌苏里虎＂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秋妍，我要出趟远门，有可能很久不回来。
　　去哪儿啊？怎么这么突然？
　　自从布尔什维克彻底摧毁了我的生活，我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留恋了。别怕，人生就是由无数个离别组成。我们总会有离别的时候。
　　你倒底要去哪儿啊？
　　我要回家了，我要回到我的祖国去，因为我的亲人们都埋在那里。我要和他们在一起。
　　你再也不回来了吗？
　　我不知道。可惜我们认识得太晚了，不然的话，我真的会爱上你。也许过一段时间，世界都会知道我们的名字了。
　　你倒底要干什么呀？
　　此情此景，顾秋妍这样刨根问底，符合当时的情境，并不会引起对方怀疑。相反，作为朋友，如果她漠不关心，反倒不正常了。
　　于是，最关键的时刻来到了。
　　我要把斯大林这个魔鬼，送回到地狱中去。
　　顾秋妍大吃一惊，但还要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用知道。本来我就是个对人生早已绝望的人，但是你让我感到这个世界的美好。
　　接下来，一个更加具有象征意义的细节来到了。
　　秋妍，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它是哈尔滨最著名的俄罗斯音乐家叶戈罗娃的演唱专辑，我非常有幸在里面为他担任男声配唱。送给你吧。
　　这段情节说明了两个问题：
　　一是弄清了《乌苏里虎》行动的情报，这当然是最重要的内容。
　　二是无意中产生了一个副产品，也就是共同的情趣爱好，使老瓦爱上了顾秋妍，也确实打动了顾秋妍。这当然不是顾爱上了老瓦，而是老瓦没有一丝杂质的爱心，让顾秋妍难以忘怀。
　　因此，当决定去雪山发报，把这个情报传递给苏联情报部门时，顾秋妍何尝不知，她这是要亲手把老瓦送上断头台。
　　当等待周乙来接她的空隙，顾秋妍不由自主地把老瓦送给她的唱片放了出来：
　　夜莺站在树枝上歌唱
　　夜莺夜莺我问你
　　你这唱得动人的小鸟
　　我期望的可是你，
　　夜莺一面动人的歌唱
　　一面低下头思量
　　当《苏丽珂》的美妙旋律在室内回荡时，顾秋妍泪流满面，完全沉浸在忧伤而又矛盾的思绪之中。
　　顾秋妍毕竟是有着坚定革命信仰，受过专业训练的地下工作者。她知道这种情绪是很危险的，更不宜在心底留存滋长。所以临走时，她拿上了老瓦送给她的唱片，准备扔掉它。
　　周乙问：你拿它做什么？
　　想扔了。
　　是老瓦送你的？
　　这是他跟叶戈罗娃一起唱的，唱得特别好。
　　看得出来，你迷上他了。
　　他是个绅士，对女人永远彬彬有礼。
　　人都是有另一面的，他喜欢美的，跟他是个冷血杀手并不矛盾。我可以提醒你，如果他要知道你的身份，对你绝不会客气。
　　我就是这么想，心里才能平静一点。
　　别想那么多了，我们选择了信仰，就要抛开心中的杂念。慈悲和怜悯是和平时期的奢侈品。在战争时期，它会带给你，你的亲人，你的战友灭顶之灾。
　　就是在这种矛盾复杂的情绪下，顾秋妍随手把唱片扔出了车外。
　　雪山发报与敌人遭遇，在周乙与敌人展开枪战的万分紧急关头，顾秋妍坚持把电报发完，舍身跳崖后脱险。
　　在周乙开车去接他时，车上的收音机传来苏联方面的消息：
　　据塔斯社报道，格鲁吉亚边防部队宣布，二十五日击毙了三名从土耳其偷越国境的人，另有四人逃脱。他们的目的是要暗杀在索契的斯大林总书记。边防部队事先获悉了这个计划。
　　顾秋妍是精通俄语的，听后，她立刻条件反射地说道：
　　我希望被打死的人里面，没有瓦西里耶夫。
　　是她亲手送出的情报，却又不愿老瓦死去。这种境界对一个共产主义战士来说，既不高大上，也不假大空。相信任何人都能理解顾秋妍此时的心境，这才是真实的人性，复杂的人生。
　　汽车渐行渐远，逐渐消逝在白雪皑皑的山谷间，天空中回荡的，只有《苏丽珂》那凄清幽怨的旋律：
　　为了寻找爱人的坟墓
　　天涯海角我都走遍
　　但我只有伤心的哭泣
　　我亲爱的你在哪里
　　但我只有伤心的哭泣
　　我亲爱的你在哪里。
　　......
　　和老瓦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但俄罗斯音乐的故事还在向前延续。
　　孙悦剑被捕后，组织上决定撤销周乙的情报站。周乙和顾秋妍终于结束了假扮夫妻的地下工作。但他们在血与火的生死考验中结下的超越友情，亲情，爱情，血缘之情的人间大爱，反而随着命运的走向，朝着更深的境界延伸。
　　俩人分手时，顾秋妍意味深长地对周乙说：别忘了，你是莎莎的父亲。
　　正是在这场人间大爱的影响下，周乙脱险后，得知莎莎失踪的消息，毅然决然地重返狼窝虎穴。
　　他对地下负责人老魏说：
　　我已经完成了党交给的任务，我已经不重要了，没有资格再让别人为我牺牲。我可以做我想做的，做一个父亲该做的。
　　其实，他表面说的是搭救莎莎，又何尝不包括顾秋妍呢。
　　周乙返回昔日的家中，向顾秋妍交待了让她假投降和莎莎脱身的计划。由于房间里已被安装了窃听器，两人只能用笔来交谈。
　　这无疑是最后的生死离别。周乙放出了《苏丽珂》的唱片，让梦魂牵绕的音乐再次回荡在彼此的心头：
　　有朋友曾提出疑问：老瓦送给顾秋妍的那张唱片不是扔了么。其实，作为俄罗斯音乐爱好者，顾秋妍早就藏有这张唱片，只是老瓦送给她唱片时，为了工作她只能当作珍品收下。
　　夜莺一面动人的歌唱
　　一面低下头思量
　　好像是在温柔地回答
　　我的爱人就是你
　　在优美凄清的音乐声中，顾秋妍目送着周乙离去，从此天各一方，成为永别！
　　总结语：
　　在影视作品中，音乐确实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例如电影《上甘岭》插曲。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在坑道那阴暗狭窄极其艰苦的条件下，战士们却唱起了《我的祖国》：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工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歌声里没有一句战争词语，却明白无误地阐明了它的内涵：
　　为了保家卫国，为了和平美好的生活，战士们甘愿为此而战，哪怕献出生命！
　　也就是说，歌声所蕴含的深远意境，已远远超出了歌曲本身。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样的插曲，毕竟还只是一种象征，一种蕴意。
　　而《悬崖》里的插曲《苏丽珂》，已经成为故事本身的一部分，而且结合得完美无缺，浑然一体。
　　这在艺术性上，已经有了更高层次的精神赋予，有了更加深远醇厚的思想内涵。说它是天才的创造和神来之笔，都已经不算夸张了。
　　所以，谍战剧《悬崖》才能成为经典，长盛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