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十八回,贾元春归省庆元宵中,有一个情节,当元春单独和自己的祖母母亲相见时,相拥而泣并说到: "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 画外音是:深宫豪宅其实是一座禁锢人的豪华牢狱。 繁华与富贵的外壳,内裹孤独和残酷。这就是真实的后宫。 无数佳丽在争夺权力的战争中,前赴后继。轻者遍体鳞伤,重者粉身碎骨,甚至诛连本族。 所有的角逐都是为这个显赫的职位——皇后。这个回报高风险大的高位,几乎没有常胜将军,有的做几天,有的做几年。 西汉却有一位了不起的女子,打破了常规,在后位上稳稳地坐了61年。 江山代有才人出。 《汉书》被后世誉为"千古绝调",书中专门为两个女子单独立传,一位是高祖的皇后吕雉。一位就是她,孝元皇后王政君。 她的出生与众不同,在童年中,她缺失母爱。 她出生于本史三年(前71年),父亲王禁官至廷尉史,母亲李氏,母亲怀她时有异象出现,曾梦见一轮明月入怀。 按常理,女儿出生,母亲应该欣喜,但是她的出生却加速了母亲离家出走的脚步。 原来王禁生性风流好色,娶了多房小妾生儿育女,惹怒了发妻。 两千多年前,一个有婚姻洁癖的人,显然和那个时代不合拍。 性情刚烈又渴望感情忠贞的李氏,盛怒之下离家出走。 无母爱无父疼的王政君,早慧早熟。 《汉书.元后传》中写她:"婉顺得妇人道 。" 长到15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定下一门亲事,但订婚不久,对方暴毙而亡。 后来,东平王看上她,想纳她为妾,还差几天就大婚,巧的是东平王又离奇的身亡。 两次出现同样的情况,周围人的议论和目光可想而知。 父亲心里七上八下,于是找来术士给王政君看相。术士非常吃惊,然后说此女大贵,贵不可言。 父亲暗喜,忙请来老师悉心教导,几年的功夫,王政君才艺纯熟,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十八岁那年,她被父亲送进皇宫。 这时的她已经身心成熟,温婉知礼。 正因为家庭环境复杂无爱,她才会波澜不惊、柔韧宽厚,从小养成的良好品性,陪伴了她一生,也为她开启了幸运之旅。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女人的地方就有纷争。 入宫时,王政君也只是普通的侍女。 一年后,命运突然转机并极具戏剧性,这要归功于一个女子的离世,别人的谢幕给她带来上场的机会。 年轻的元帝还是太子时,非常宠信一个侍妾——司马良娣,她临死前悲愤地对元帝说: 我的死并非天命,而是您后宫中其他女人嫉妒我受宠,天天诅咒的结果,活活要了我的命啊。 死了都不想放过谁,司马良娣这招确实阴损,元帝深信不疑,大病一场后,从此对自己宫中所有的侍妾厌恶严厉。 老爹宣帝得知真相,非常着急,如果儿子没有子嗣,这可有关皇家血脉和江山社稷。 于是命令皇后挑选了五名宫女,让儿子过目。 元帝头不抬眼不睁,心不在焉地随手一指,敷衍道:"只有一名还尚可。" 皇后大喜。因为王政君离太子最近,那天她穿了件宽袖的红色衣服,非常抢眼。 皇后断定就是她,细看也是眉清目秀,急忙把她送到太子宫中。 幸运大礼包砸向王政君,还有更幸运的事,纷至沓来。 元帝身边不缺莺莺燕燕,有的甚至陪伴他七,八年之久,不结果。偏偏王政君一夜春宵,身怀六甲。这样的好消息让老皇帝喜出望外。 瓜熟蒂落,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王政君生下一子。 宣帝给这个嫡皇孙取名刘骜,希望他成为一匹千里马,对他给予厚望,直接加封为皇太孙。 因为生子,王政君在宫中占稳脚跟。也许很多人都在艳羡她的好运,可好运背后的忍耐、细心、用心,无人知道。 黄龙元年(前48年)宣帝驾崩,元帝登基。 他信奉儒学,性格优柔寡断。 刘骜是先帝指定的皇太孙,他没法改变。立皇后他有抉择权,这让他左右为难。 元帝对王政君他即没感情,更不喜欢。 他的心被另外两位美人拐跑了,原来在王政君生子之后,他又宠爱傅氏冯氏,这两位美人肚子也很争气,先后生下皇子。 汉书中对傅氏记载的笔墨不少。傅氏原来只是上官太后宫里的小女官,因容貌绝美,聪明伶俐,被元帝宠幸后,火速提拔,宠冠后宫。 元帝反复推敲,纠结了三天,王政君行事谨慎为人谦和,找不出任何疏漏,他极不情愿地封王政君为皇后。 为了补偿对傅氏的爱和愧欠,专门为后宫设立昭仪位。 这是他的一大发明,为自己心爱的女人设置等级,昭仪,仅次于皇后,又高于婕妤。从他开始,一直延用了近千年。 傅昭仪是八面玲珑的人物,长袖善舞,功于心计。 和傅氏并驾齐驱的还有冯氏,姓冯名媛,她被封昭仪,完全是舍身救驾的功劳,她出身尚武世家,父亲是左将军。 在故宫博物馆,收藏着一幅名画《女史箴图》,其中一节就是冯媛挡熊。 公元前38年,有一天,元帝带领众妃嫔去虎圈观赏野兽搏斗,一只猛熊突然跳出圈外,直扑向人群,所有的人都惊恐逃散,只有冯媛一直向前,用身体挡住熊。 事后,元帝问她为何这样做,冯媛说,猛兽凶性发作,只要抓住一个人,就会停止攻击,我担心陛下有闪失,所以用身体阻挡它。 从此元帝更加宠爱敬重她,冯媛舍己救人的义举,在傅氏眼里俨然是争宠的砝码,心里嫉妒并埋下仇恨的种子。 后宫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一批批少女被选进宫,一朵朵花开艳丽,一朵朵花落萎靡。 《甄嬛传》中敬妃见甄嬛,有几句台词,道尽后宫失宠女子的心酸落寞: 我宫里共有三百二十六块砖石,可这每一块,我都抚摸过无数遍了,其中还有三十一块,已经出现了细碎的裂纹。 别人都在争奇斗艳,王政君却心静如水,在皇后位上尽职尽责。 都说一个女人最好的状态,是眼里写满了故事,脸上却不见风霜。她吞咽着寂寞,和别人秋毫无犯,只求相安无事的度日,可一场阴谋猝不及防的到来了。 竟宁元年(前33年),元帝卧病在床,野心勃勃的傅昭仪,完全独霸掌控着元帝的饮食起居,后宫嫔妃一个都无法靠近。 王政君母子想元帝一面,势比登天。 在元帝病重的关键时刻,傅氏的枕头风,以洪荒之力,24小时不停地吹,可劲地挑拨离间,导致刘骜与父亲关系僵化。 元帝对傅氏母子宠爱有加,还派人调出汉景帝时期废立太子的卷宗,这些危险的信号已经很明显。 王政君和刘骜每天战战兢兢。 千钧一发之机,她的救星也出现了,这要感谢她自己,上天不会亏待厚道人,平时的好人缘,帮她扭转了危局。 元帝有名宠臣叫史丹,史丹借着寝殿探病的机会,恰好傅氏母子不在,他跪伏在元帝床前,声泪俱下力保太子。 元帝大为感动,表示不会废黜太子,并嘱托他以后要好好辅佐太子,效力江山。 一场惊险被史丹挽救。 五月,元帝驾崩,刘骜有惊无险的继位做了皇帝,尊母亲王政君为皇太后,也封赏了外戚王室家族。 傅昭仪一切如意算盘付之东流,她带着懊恼和不甘,离开长安,和儿子去封地定陶生活。 去封地是祖制,一起走的还有冯昭仪,她去了儿子的封地中山国。 刘骜母子大度仁厚,特别是对待傅昭仪的态度,不但不计前嫌,还给予傅氏高于其他诸侯王国的特殊待遇。 守得云开见月明,可接下来的事,更让王政君操碎了心。 刘骜不成器,执政后,把朝堂上的事都甩给舅舅们,经常乔装改扮去宫外花天酒地,就是这样的机会,他偶遇赵飞燕。 他治国无策,和赵氏姐妹的故事,却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骇,被"光荣"地载入史册。 赵氏姐妹,以买一送一的形式,被刘骜偷偷弄进宫。 王政君并不承认她姐妹的身份,刘骜为哄母亲开心,费尽心思。 那段时间,他认真处理国事,钻研儒家经典,见到母亲松口,刘骜又想立赵飞燕为皇后,王政君是百般阻挠。 最后刘骜派出几个重量级的人物游说,王政君才勉强答应。 大权在握,这对蛇蝎美人,居然联起手来,陷害嫔妃,残害皇嗣。 王政君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竭尽全力保护刘骜的其他妃嫔。 她是个明事理的婆婆,对才貌双全的班婕妤特别欣赏。"班婕妤辞辇"一节,在《女史箴图》中也是榜上有名的,在她的庇护之下,班婕妤才没中枪。 妖精有术,刘骜对赵氏姐妹的依赖就像吸毒者看到毒品。 掉落在温柔乡的刘骜,不理朝政,夜夜承欢,身体被掏空,于绥和二年(前7年)暴崩。 王政君雷霆出手,以妖媚惑主、伤害龙体罪逼赵合德自杀。 按说赵飞燕也是罪孽深重,可这次她逃过一劫,是刘欣保她,刘欣是谁? 怎么这么大威力?这就要把时针拨回一年前,才能揭晓谜底。 因刘骜无子,想立太子只能从同父异母的兄弟或者侄子中选,最后定陶王刘欣入选,他是傅昭仪的孙子,傅昭仪就是差点害刘骜丢太子位的那位。 傅昭仪,精于算计,通过她多管齐下,重金贿赂赵氏姐妹,又巴结刘骜的舅舅王根,百般讨好王政君,最后终于如愿以偿。 刘欣继位,改元建平。 傅昭仪也跟着尊贵之极。借孙子之势,疯狂追封傅、丁两族; 咸鱼翻身的她,直接对远在中山国的冯昭仪下黑手,有人诬告说冯昭仪行巫蛊术, 诅咒新帝,旧账新账一起算,受牵连的约百余人,十多人被屈打成招致死,最后冯昭仪服毒自尽; 吃穿用度和王政君级别一样,对待王政君傲慢轻待,见面直呼老太婆; 她趁势打压削弱王氏家族,还把王政君的侄子王莽免职。 在险境与淫威下,王政君只能隐忍。 刘欣空有大志,行事荒谬。 男宠董贤,凭一张漂亮脸蛋就担任大司马的要职。他还想禅位于董贤,又想和董贤一起合葬,折腾出许多啼笑皆非的奇葩事。 他和董贤的恋情,妇孺皆知。 有一天,董贤和刘欣同塌而眠,刘欣醒来,发现袖子被董美人压着,他不忍心叫醒他,于是抽出宝剑,把袖子割断。 因纵情酒色,元寿二年,年仅二十五岁的刘欣暴崩。 他在位七年时间,留给后世的,大概只剩下 "断袖之癖"这个响亮的典故了。 得到消息的王政君,第一时间赶到未央宫把护国玉玺拿到手; 收缴董贤的大司马印绶,召王莽回朝; 王莽旧事重提,以残害皇嗣罪,下太后令,赵飞燕无奈自杀,这场婆媳斗法,注定赵氏姐妹惨败,因为这是善良和罪恶的较量; 国不可一日无君,刘欣无子,又下诏把中山国只有九岁的刘箕子(冯昭仪的孙子),接到长安来继承了皇位。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短时间内有条不紊地把这些国事办妥。 风雨和动荡,磨练了意志,百炼成钢绕指柔。 又过了几年,王莽篡汉,西汉灭亡。 明末清初的思想家王夫之,直言"亡西汉者,元后之罪通于天矣。" 看人要有耐心,看历史要细心。 把国力衰微、苟延残喘的西汉灭亡,打包归罪于一个耄耋老人,太过偏激。 元帝时,颓败之象已经出现。 《汉书.卷九.元帝纪》中记载:宣帝说"乱我家者,太子也。" 宣帝之后,哪怕出现一位匡国之君,能够力挽狂澜,也不会大权旁落,可惜没有。 如果非要说她难辞其咎,也是对手太狡猾,演技太高超。王莽了无痕迹的表演,骗过了所有人。 她忠于汉室,当王莽差人来索要玉玺,她痛心疾首大骂不止。 盘点她的政治贡献:两次皇权易主,都能平稳过渡,顺利交接。 她历经五朝七帝,在暗潮涌动、云诡波谲的后宫生活了66年,最后以84岁高龄走完人生道路。以平常心看她,这在古代,实属不易。 周国平有句话:"老天给了每个人一条命,一颗心,把命照看好,把心安顿好,人生即是圆满。" 除了结局,她的一生堪称圆满。 蔡东藩在《前汉演义》中这样评她: 孝元皇后,无傅太后之骄恣,又无赵氏姊妹之淫荒,亦可谓母后中之贤者。 内心足够强大,才能洞穿世事,云淡风轻。她是历史上最长寿的皇后,已经活成传奇中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