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革命导师马克思告诉我们,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偶然,更没有绝对的必然,偶然和必然是辩证关系的,偶然中带有必然,必然中有偶然。而一本优秀的小说,除了文笔流畅,人物刻画立体丰满,结构紧凑之外,也一定要有哲学的思维,否则不够深刻。 细读《金瓶梅》,你就会发现,小说中的很多故事情节,都有着辨证法的影子。 现在举几个例子,潘金莲偶遇西门庆,书上是这么写的 "一日也是合当有事,却有一个人从帘子下走过来。自古没巧不成话,姻缘合当凑着。妇人正手里拿着叉竿放帘子,忽被一阵风将叉竿刮倒,妇人手擎不牢,不端不正却打在那人头上。" 表面上看西门庆和潘金莲的相遇,充满了偶然。正如书中所说,"自古没巧不成话,姻缘合当凑着。" 可是细究起来,我们就会发现,在西门庆和潘金莲的偶然相逢的背后,实际上已经有了一种必然性,只不过这种必然性恰恰落到了西门庆的头上,为啥这么说呢,书上说潘金莲已经十分嫌弃她的法定丈夫,人称"三寸丁,古树皮"的武大郎。她抱怨道: "原来这金莲自嫁武大,见他一味老实,人物猥琐,甚是憎嫌,常与他合气。报怨大户:"普天世界断生了男子,何故将我嫁与这样个货!每日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只是一味嘛酒,着紧处却是锥钯也不动。奴端的那世里悔气,却嫁了他!是好苦也!" 她愤怒地喊道: "想当初,姻缘错配,奴把你当男儿汉看觑。不是奴自己夸奖,他乌鸦怎配鸾凤对!奴真金子埋在土里,他是块高号铜,怎与俺金色比!他本是块顽石,有甚福抱着我羊脂玉体!好似粪土上长出灵芝。奈何,随他怎样,到底奴心不美。听知:奴是块金砖,怎比泥土基!" 她抱怨的也很有道理,她是被张大户半卖半送给武大郎的,潘金莲跟武大郎根本没有一丁点的感情基础,完全是被张大户当成"商品",赠予武大郎的。潘金莲在这场婚姻中毫无半点发言权,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一个男人的手里被送到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她的人生,她的命运任意地被人摆布,她怎能不恼,焉能不气。可还是在那个年代,她还没有底气去理直气壮地离婚,兰陵笑笑生都很同情她,所以借书中的旁白,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但凡世上妇女,若自己有几分颜色,所禀伶俐,配个好男子便罢了,若是武大这般,虽好杀也未免有几分憎嫌。自古佳人才子相配着的少,买金偏撞不着卖金的。" 作者也很无奈,他没办法给金莲指出一条明路,而且他也不知道金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宿命。没办法,他只能和稀泥般说,"自古佳人才子相配着的少,买金偏撞不着卖金的。" 潘金莲不甘心就这样终其一生,于是她开始反抗命运的摆布,她开始反抗 "那妇人每日打发武大出门,只在帘子下嗑瓜子儿,一径把那一对小金莲故露出来,勾引浮浪子弟。" 这种行为举止,分明会被道德家们斥责为淫荡,可是,设身处地的替潘金莲想想,既然没办法通过正当合法的手段解除婚姻,为了满足自己感情身体上的需要,她也只有偷情出轨的一条路可以走了。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偷情出轨"什么的,就是一种"必然"了。 既然出轨是必然的,那么跟谁出轨,也就是一种"偶然"了。没有西门庆,也有张三李四等等,只不过是在恰当的时候,碰上偶然的人罢了。就如张爱玲所说 "既然在千万年的浩瀚时空里,于千万人的茫茫人海之中彼此相遇,那么上前与她打个招呼,轻声问一句:"你也在这里吗?" 虽然西门庆和潘金莲的结局不是很好,毕竟没有被道德祝福过的婚姻的结局注定是不会好的。可是,我以为在金莲和西门四目相接的那一刹那,我想,他们两个都找到了爱情。 潘金莲和西门庆的相遇看似偶然,实际上有着深刻的必然性,潘金莲早晚会走到偷情出轨这一步的。这是她命运的必然,只不过碰到西门庆却是一种偶然。这就是偶然中有必然,必然以偶然的面目示人。 还有气死丈夫花子虚的"李瓶儿",她也是被道德家视为"淫妇"。她和西门庆的相遇也很偶然,书上说, "李瓶儿夏月间戴着银丝鬒髻,金镶紫瑛坠子,藕丝对衿衫,白纱挑线镶边裙,裙边露一对红鸳凤嘴尖尖翘翘小脚,立在二门里台基上。那西门庆三不知走进"门,两下撞了个满怀。" 西门庆去找花子虚,压根就不知道自己会碰上李瓶儿,西门庆和李瓶儿的相遇真的是偶然,但正如潘金莲一样,此时的"李瓶儿"也正深陷在"爱而不得"的苦海中。她的丈夫花子虚虽然仪表堂堂,也算是富二代出身,他的叔叔是花太监,可是这个花子虚为人放荡,眠花宿柳,整日里把李瓶儿这样的"如花似玉"的娇妻扔在冷冰冰的屋子里,在外的莺花寨中流连忘返,花子虚为啥会这样,我以为这实在是一种报复心理,表面上李瓶儿嫁给了花子虚,可是暗地里她被花太监霸占着,好在太监毕竟是太监,是"刑余之人"。在肉体上说是不可能发生关系的。但花太监死死地霸占着李瓶儿,如果发现花子虚靠近李瓶儿,花太监就会勃然大怒,用棍子狠狠抽打花子虚。这就等于在精神和肉体双重折磨花子虚。每当花子虚看见李瓶儿的时候,他就会想到自己的屈辱。所以,他用冷暴力来折磨李瓶儿。李瓶儿先是被花太监霸占着,后面又被花子虚嫌弃。久旷的她必然会对"性"与"肉体"深深的迷恋。如此,她的偷情出轨也是一种必然,西门庆的出现恰好填补了这个空白,让饥渴的她得到了满足,所以她才说, "你就是医奴的药一般,一经你手,教奴没日没夜只是想你。" 她的身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所以才会爱西门庆爱得死心塌地,只不过她身边没有王婆这个魔鬼的蛊惑,才不至于下药毒死花子虚。但气死丈夫,也算是一种"杀夫"。 《金瓶梅》中的"金"指的就是潘金莲,"瓶"指的是李瓶儿,两个被道德家斥责为"淫妇"的女人,她们的遭遇都是一样的,无情的命运折磨抛弃她们,囿于种种因素,她们也没法采用名正言顺的手段去反抗命运。只能用偷情出轨这种极端乃至杀夫的形式反抗命运。她们的悲剧是命运,更是社会造成的。她们的出轨看似偶然,实际上是必然的。 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般的必然。这就是《金瓶梅》的深刻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