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房车里的北漂演员

　　马率长着一张标致的脸。
　　剑眉挺立、笑容爽朗，说起话来字正腔圆。这是一张适合拍古装片的、正气凛然的、男主角的脸。
　　马率不久前出演的古装剧。
　　有不少粉丝在直播间留言：你长得好好看，比现在的小鲜肉强多了。再坚持接点好戏，你一定会火。
　　马率热爱表演，但对＂火＂已经没有多少感觉。这是他当演员的第13年，但演员的身份没有给他带来多少知名度。
　　倒是最近，一系列短视频让他在网上走红：＂大家好，我是一个住在房车里的北漂男演员。＂除了演员，现在的马率又多了一个身份——＂海海的房车生活＂的主播，在网上，大家叫他海海。
　　北漂的第13年，为了省钱，他放弃租房子，搬进了房车，过起了移动生活。
　　有不少新关注他的粉丝很不解：演员这种高收入群体都觉得房价压力山大吗？
　　11平方米的移动生活
　　一个人，一台车，后面托挂着他的全部家当，出发。
　　这是海海住进房车的第8个月。前不久，他接到了一部新戏，拍摄地点在上海。由于对方不包交通和住宿，算了一笔账之后，他决定拖着房车出发。
　　海海的房车一角。
　　他在抖音上更新了这一趟＂长途跋涉＂的视频。
　　临出发前，他把容易脱落的物品放在柜子里固定，锁好了房子的门。一路上，他心情很好，车里放着他喜欢的音乐，很像公路电影里春光明媚的开头。
　　开着房车去拍戏，成了海海十几年来生活中最大的一抹亮色。
　　起因是今年3月，海海接到了一部戏，要到浙江横店去拍。他的戏份挺多，拍摄时间将近一个月。一边是接到活儿的喜悦，另一边，他在北京租的房子即将到期了。
　　续租，下个月他都不在家，等于白付租金；不续租，还得重新找房子。
　　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房东通知房租涨价300元。相比起每个月5000元的房租，多300元似乎也微不足道。
　　不过，像很多北漂一样，年轻人与租房之间，总有一堆怎么说都说不完的恩怨。这让海海下定决心——买房车！
　　给房车上牌。
　　2008年，18岁的海海从青岛来到北京，他以不错的成绩考上了中国传媒大学。毕业之后，他在年轻人北漂的外围之地燕郊租了房。房子倒是很便宜，只不过每天试戏、拍摄，来回几乎需要跑80公里，通勤时间长达6小时。
　　情况稍微好一点之后，他把房子搬进了北京，减少了通勤时间，但房租也水涨船高。
　　那时候的状态，他总结为一句话：＂为房东打工。＂
　　每个月平均下来的收入只有七八千元，却要花去3800元的房租，再扣掉一千多元的通勤费，日子过得紧巴巴：＂一个季度只敢买一件衣服，半年也不敢打开淘宝加购物车，生活只剩下生存。＂
　　谁不是为房东打工。/电影《荒野生存》
　　早在去年，海海就考虑过住房车。
　　他几乎有半年的时间不住在家里。可是如果在外地工作，短期的活儿，比如拍个宣传片、广告，对方并不会提供住宿。这样的工作制，租房并不划算。
　　一体房车一般要三四十万元，但拖挂房车10万元左右的价格似乎在可以承受的范围。经过一番考虑，海海最终花了近10万元买了一辆拖挂房车，住了进去。
　　房车改变了生活方式。
　　海海珍爱他的房车小屋，长途跋涉中还会自言自语：＂小屋应该感觉到疲惫了。＂
　　房车虽小，五脏俱全，里面有他生活必备的一切：桌子、椅子、柜子、冰箱、咖啡机、外置小厨房、卡式炉……
　　每天早上起床，海海会用小咖啡机做一杯咖啡，再煎一个卡通鸡蛋。要试戏或者拍戏的时候，视距离远近，有时候他会把房车开到片场附近的停车场，骑共享单车到片场。
　　房车生活，处处是精打细算的痕迹。
　　为了解决洗澡问题，他在停车场附近的健身房办了月卡，那是在美团上用团购价买的，117元1个月，还能顺便满足健身的需求。
　　海海在健身。
　　他的视频里，经常是大口吃饭的画面，无论是黄焖鸡、汉堡外卖，还是他在小卡式炉上煮的健身荞麦面，他都吃得很香，透过屏幕，观众很容易被他极好的胃口感染。
　　他习惯记账：早餐8元；午餐点外卖平均24元；晚餐30元。加上偶尔在外面吃一顿大餐，每个月吃饭花销2000元。
　　出去拍戏的时候，他尽可能让剧组提供停车场。每到一个地方，他会先用专门的软件查询好停车场的信息。他算了一下，每个月的停车费用是300元。
　　电费也尽量省着。房车车顶上自带太阳能板，天气好的时候能发2度电，可以满足日常的用电需求。实在不行，才用柴油发电机。
　　他喜欢算账。如果大学毕业到现在就住房车可以省多少钱？
　　海海在房车外面用简易厨房做饭。
　　平均房租每月4500元，一共交了10年。加上其他花费6万元，总计花费近60万元。
　　如果一开始就住房车，买车10万元；月均停车费等900元，10年总计11万元；10年的柴油供暖3万元。按照这样算，可以省下37万元。
　　海海与房车，相见恨晚。
　　梦想与现实
　　每天晚上，只要没有拍戏任务，海海便会开直播。
　　12月的某天晚上，我进入了海海的直播间。他穿着毛茸茸的黑色外套，直播间的滤镜将他小麦色的瓜子脸变成了白嫩的锥子脸。
　　他对着镜头，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解答网友抛出的疑问，不时推荐他自己带的货。
　　北京已进入寒冬，房车里的温度只有13.3摄氏度，海海吃完一个赣南脐橙，歇了一会儿，又敬业地吃起了梨子。
　　房车里当然有空调，可以吹暖气。但那几天北京是阴天，太阳能板几乎不能发电，用电几乎只能靠柴油。出于精打细算，海海一般实行开一会儿再关一会儿的原则。有粉丝关心他冷不冷，他表示13.3度还可以，一会儿温度降了再开空调。
　　住进房车、过上移动生活，看起来浪漫如＂哈尔的移动城堡＂，内核却是北漂年轻人的＂无依之地＂。
　　房车生活并非从头到尾的浪漫。/电影《哈尔的移动城堡》
　　海海出生在山东青岛，一个盛产明星的地方。耳熟能详的艺人倪萍、唐国强、宋佳、黄晓明、范冰冰、黄渤、夏雨、白百何等都是青岛人。
　　海海毕业的青岛一中，也是黄晓明的母校。青岛的演艺氛围并非空穴来风。在青岛政府官网上，一篇新闻稿如此写道：
　　＂多年来，青岛不断加大影视产业发展，构建世界级别的‘影视之都’。一流基础设施和政策配套，国内国际一流的制作团队、导演、演员、编剧向青岛云集。＂
　　2009年，海海顺利考入了中国传媒大学，学的是正儿八经的表演。
　　海海喜欢表演，他觉得家庭以及学校的教育让他形成了＂一板一眼＂的性格。当演员，他可以无所顾虑地藏在不同角色后面，体验不同性格和不同人生。
　　但实际上，他也说不上来特别喜欢哪个角色，＂就是一份工作吧＂，他说。
　　2011年，大学三年级的海海参演了人生中第一部电影《百年情书》，演的是男配角方声洞，和他一起演出的主角是王柏杰、蒋梦婕、李雪健等知名演员。这样的起点虽算不上太好，但也不差。
　　海海参演的第一部电影。/《百年情书》
　　2013年大学毕业以后，他第一次当男主角。在电影《北京热》中，他饰演的吕小磊，是一个三十而不立的北漂房产中介，虽然每日西装革履，住的却是公司提供的合租房。他的梦想，是在自己孩子出生之前买房。
　　那时候，海海多少能理解主角的经历，但从来没想过这就是大多数北漂的生活预言。
　　即便在演艺圈，也是如此。一般人们认知里的高收入演员群体，只存在于演艺行业金字塔最顶端。占据整个行业里最多数的底层从业者，拿到的工资都是微薄的。海海刚毕业的时候，平均每个月的收入是七八千元。从业多年后，他的平均月收入也只保持在2万元左右。
　　前不久拍戏，他在同一个片场遇到了中国传媒大学2017届的师弟。海海发现对方签约的公司还不错，旗下有一些知名艺人，这意味着师弟可以有更多机会被带着拍戏。
　　但没想到师弟每个月的收入和10年前的水平差不多，只有6000元左右。师弟为了拍戏，打过其他3份工——送外卖、在剧本杀做NPC，甚至是帮人搬家。
　　北漂不易。/电影《后来的我们》
　　他说，这10年工资变化不大，房租却翻了一番。刚毕业的大学生在这个城市，面临的是重重困难，没有机会，也很容易耗不起。相比起来，他觉得自己算是幸运的了。
　　这几年，他找了个经纪人。他是这位经纪人旗下20个演员中的一个。经纪人每天会到剧组按照需求发演员的简历，如果剧组觉得合适，就会发来试戏邀请。
　　他说：＂经纪人就像卖东西一样，把演员推销给各大剧组。我自己整体性价比比较高，所以经纪人经常推我。＂目前，他对经纪人很满意：＂一个好的经纪人事半功倍。＂
　　每个月，海海有一半的时间在拍戏，另一半的时间则在试戏。＂有好戏，不管多少钱，都要去。我需要机会，需要不错的剧本。＂从业以来，他演过大大小小的十几个主角，配角也演了几十个，但他一直没有等到传说中那个可以捞演员一把的角色。
　　演员这一行需要努力，更需要运气与资源。/电影《后来的我们》
　　大学同学里，继续从事这个行业的，只剩下5个人左右。
　　有在孟京辉剧团当演员的，有当导演和制片人的，还有开剧本杀店的——也算是相关行业了。他说，最近还有一个同学参演了《山河令》，但他不想透露姓名，因为＂不想蹭别人的热度＂。
　　面对影视从业者运气的参差，他很豁达：
　　＂我经常劝自己说，打篮球里面的人，姚明也只有一个。无论工资高低，这是一份我喜欢的工作。＂
　　人生海海
　　刚买来房车的时候，海海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好朋友挨个打电话。
　　朋友不解：＂你那东西是富人玩的，你买它干啥？＂
　　的确，房车作为一种新型的旅居工具，经常出现在中产们的旅游生活中。海海在房车营地里也遇见住在房车里的人。但他们通常是退休了、有闲、有钱的中年人，要么就是开着房车到处旅游的年轻人。
　　房车的浪漫，需要成本。/Unsplash
　　B站上有一个房车频道，里面多是关于辞职旅行、情侣旅行的内容。房车承载着人们对于自由与旅行的向往。住进移动城堡、环游世界，是让每个年轻人心驰神往的人生打开方式。
　　但几乎没有人真的把房车当成自己的家，更别说长久地住在里面。
　　毕竟，房车生活，充满挑战。
　　前不久，北京下雪了，气温骤降，海海一大早就被冻醒了，屋里像个冰窖。屋漏偏逢雨，房车打火塞坏了。他立马给修车师傅打电话，但修车师傅不太熟悉房车的部件，来看了看又走了。
　　后来，他给房车工厂打了电话，最终在修车师傅的配合下，花了3天时间才修好了暖气。
　　除了房车维修，最大的挑战是房车的取电问题。
　　房车的主要电力来源是房车顶部的太阳能板，但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必须用柴油发电。可柴油发电效率低、声音大、价格也贵，要满足空调等电器的耗电是不太划算的。
　　后来，他摸索出了多种补充电量的方式，却仍旧需绷紧神经、精打细算。在没有太阳的日子，他尽量把车拉去房车营地充电，或者向路边好心的商家求助。
　　明年他准备把房车开进专门的营地，一年5000元，可以满足所有的用水、用电需求。
　　在短视频里，海海欣喜地记录着他住进房车8个月后的改变。从夏天到冬天，在和房车的相处与磨合中，他觉得自己的动手能力、生存能力变强了，＂办法总比困难多＂。
　　＂以前回家往沙发一躺，上网。现在我拥有了户外生活。没事拿个保温杯、喝点热水，逛逛附近的公园。除了剪视频，我不愿意再抱起手机了。再有空就修修门、修修窗。＂
　　住进房车之后，为了免费洗澡办的健身卡，也让他养成了规律健身的习惯。8个月时间，他成功甩掉了30斤肥肉。
　　不仅如此，因为在网上分享房车生活，他有了直播带货的新收入。从9月份开始，他通过直播带货，收入了7000元，还因此得到了更多曝光的机会，接到的戏也多了。
　　几个月前，海海把房车开回青岛老家。
　　上个月，他算了一笔账，自己、房车等所有开销，加起来总共只有3900元，收入却有3万多元。这是他收入最多的一个月。
　　那天晚上9点，直播开播的一小会儿里，就有不少人发评论说：＂住在车里好可怜。＂
　　海海赶忙解释：＂有人觉得我很惨，我不这么觉得。这几个月，我开着房车，在威海看大海，在盐城看麋鹿，这是我喜欢的生活方式。＂
　　他的视频里，经常出现后车玻璃上摆放着的一尊佛象。在温暖的灯光中，这尊慵懒优雅的佛，仿佛日夜守护着海海的一方小小天地。这个仅有11平方米的房车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
　　房子是租的，但车子是自己买的，不用一年搬一次家，不再漂泊。
　　人生海海，有了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