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卢璐 来源 | 卢璐说 (公众号:lulu_blog) 两周前的周三,子觅是上骑马课的时候,摔断了她的右胳膊,不仅仅是骨裂,更是骨头穿出了皮肉,缝了二十几针的开放性骨折。 飞来横祸,上周我已经写过一篇长文,记录了期间跌宕起伏的种种心路:44岁的极痛时刻:"过去7天,我经历了当妈后最狰狞的疼!"(点击文章标题即可查看) 在这个地球上,无论我们正在经历着什么,日升月落,光阴不总是朝着一个方向飞逝。不能把时光留住,在很多的时候,是一种遗憾,可有时候,也会变成一种有治愈作用的优势。 而我今天重新提起了我的笔,我想记下来的就是:当横祸过去,日子又将如何继续? 一周前,也是个周三的下午,在连续的秋雨中,阳光终于从云层里露出了个小脸。 卢先生和我在家工作,思迪在做功课,子觅在读书,如果能忽略子觅身上,如袈裟一般裹住了身子的石膏,和38度的体温,倒是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惬意。 这时,卢先生的手机响了,我以为是他的公事,然后我听到他如回答医生问诊一样,无比详细地在讲子觅的手术。 听了几分钟,我猜到了,是那天护送子觅去医院的急救医生。 我的印象非常深刻,他真的是一个很有爱心的医生。 我记得,那天晚上,当我们到了医院,他一直跟当班医生争取,让医院帮忙收一下,急救队应该带回去的,裹着子觅断臂的塑料充气枕头。 可小医生嫌麻烦,板着脸说:"医院没人负责看管这东西,我们现在换了,你们就可以把你们的拿回去。" 当时子觅骨头外露的断臂,全凭枕头在支撑,当场换,再小心,孩子也一定会再疼死过去一次。 虽然惊吓让我整个人很迟钝,但我也能明白,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肯开口,对比他小二十岁的医生低三下气地恳求,这并不是他的工作,只是为了不让我的孩子多疼一次。 他的细心还表现在,最后交接好,急救队员都已经走了。 他又转回来单独叮嘱我:"如果等得太久,孩子感到痛,千万别忍着,赶快找护士。我已经把要用的药和计量,都写好了,放在资料夹里了。" 讲法语,他怕我记不得,重复了三遍药的名字,最后郑重地给我说:"2020年,病人不应该再忍受痛楚,尤其是孩子。" 其实,这些都并不属于一个急救医生的工作职责,而是作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关怀和体贴。 所以,一周后,我发现他打电话给我们,我真的希望,还能有机会再见到这个,在我最慌乱无助的时刻里,帮过我的人。 当日那些,对他来说,也许只是举手之劳的帮助,对我却是恒河沙数。 我从卢先生手里夺过电话:"我知道有点唐突,但如果您要有时间,非常欢迎您能来坐坐",说完我觉得还差点真诚,又加上:"不仅是我们,子觅也会非常开心的。" 大约我的恳切,真的是顺着电话线飞了过去,他在电话里顿了一下说:"好的,我等会过来,我想送给你们一个东西。" 救火队的营地,其实离我们很近,他很快就过来了,带着口罩,有点拘谨:"我叫Benoit。" 我们详细地给他讲了我们入院的经历,作为外国人,我还跟他分享了,对于法国的急救系统和医院执行力,我真的是有点意想不到的满意。 他显得特别开心:"我做了27年的急诊医生,现在我真的开始质疑我的职业和整个系统的态度。特别感谢你告诉我这些,让我觉得,我们做的一切都有意义。" 他送给我们一本他的书,都是他做急诊医生的经历,里面也有个小姑娘,骑马摔断了胳膊。 Benoit走后,我一页一页地翻着三百多页的法语书,一直找到他说的小姑娘落马的那一节。 那是几年前了,Benoit把断臂的小姑娘送到医院之后,正要离开,当班的医生风风火火地过来看诊。 因为过于急切地想处理伤口,那个医生居然自己把孩子的断臂处剥开了,让孩子再次疼到几乎虚脱,大声尖叫。没有人知道应该如何处理,孩子的母亲看着Benoit,用眼神求救。 作为医生,所有的手续都已经交接完毕,这并不是他的医院,孩子已经不是他的病人,面对同行,他所有的言行,都有可能变成挑衅。Benoit垂下了眼睛,没有出手干预。 然而,就是那一刻的软弱,从此深深地刻进了他的灵魂,他一直在自责和愧疚,让他重新审视自己做医生的初衷。 我一下子释然了,为什么在医院里,Benoit如此滴水不漏的细心,前人栽树,我们就是那个乘凉的后人,不幸中的万幸。 无论是对于我和卢先生,还是对于Benoit,这都是一个有点神奇的相遇。虽然如果有选择,我们更希望从不曾相识。 有句话叫做:"所有的久别重逢,都是蓄谋已久",这话也可以往宽里解读:"人间所有的相遇,何尝不是各有深意?" 活在这个社会里,我们已经习惯性地把人与人的交往,看成一种利益化的交易,甚至有大量的书本来教会你,如何结交更有效的人,更有效地混圈子,才能获得性价比更高、更值钱的关系。 没有人觉得不正常,没有人反驳,在这些朝朝夕夕,浑浑噩噩,伸手吃饭的日子里,我们心安理得地认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或者"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然而事实上,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在于:人能够凭着感情和信念,做一些利他,却不一定利己的事情。 就是这些出力且不一定讨好的举手之劳,才变成点亮世界,也照亮了自己,投桃报李的善意。 这些年,我一直记得一个略显鸡汤的故事。 一个人在高速公路上车坏了,有个人主动停下车子帮他修好了车子。他想要重金酬谢,帮他的人却说: "别给我钱,你不需倾家荡产,也不需九牛二虎,无论认识还是不认识,只需要用你的举手之劳,去帮助十个人就好了。" 虽然有点诧异,但他照着做了,每次面对别人笑语盈盈地感谢,他都会说:"别给我钱,想要感谢我,只需要帮助十个人就好。" 在几年之后,他去了另一个城市旅行,丢了钱包,正在着急,一个人跑着过来把钱包递给他,他刚想道谢,那个人已经跑了,一面跑一面说:"不用感谢我,你去帮助十个人就好了"。 是的,我们总觉得这个世界无穷大,这个世界有七十亿人,事实上,幸运和善意,总是在圈圈转转,盈盈绕绕。 这一次子觅断臂,对我的人生来说,真的是一场永远不会磨灭,惨不忍睹的飞来横祸,然而,横祸飞过去之后,我的人生到处都是,热热烈烈,宛如合家欢一样的久别重逢。 我会永远记得在子觅瘫躺在马场的细土上,发灰的小脸;但我也会一直记得,朋友顶着巴黎新冠和冷雨,跑了几个中国城,才给子觅买到的肉包子,送到医院时还是温的; 我会永远记得,去巴黎的路上,那一路让人崩溃的狂暴的警铃和蓝色的警报灯,我是如何心焦如焚;但我也会永远记得,每次给朋友发微信,她或者她的先生,总是十分钟内就去接了思迪,管吃管住管作业管接送上学,外加心理疏导; 我会永远记得,在医院里手术前帮子觅脱衣服,上上下下,满手都是血迹;但我也会永远记得,朋友作为医院放射科医生,连夜翻医学资料,到处咨询同行同学,就是为了给我们解释各种医疗问题,让我安心; 又岂止这些…… 为了让卢先生可以早点去医院,是朋友帮我去接思迪游泳;是朋友拖着她的朋友,来家里帮我照顾刚出院的子觅,让我安心去拍我的片子;还有,是秋小天和所有的同事,帮我撑住了公众号所有的热心的回复,让我可以有时间,陪着子觅独处…… 公众号,说到公众号,我又怎么能忘记,我收到的那些关心、问候和祝福? 有关注了我五年,但从没有留言过的读者;有已经十多年没有再见面的同学;有在非洲在南美在英国美国或者日本的朋友,其中好多人,是每天都会来问候我,给我留言:"知道你忙,没事儿你就不用回,如果需要帮助,那就吱一声,我在这里。" 每一次,我都会回复"谢谢"。有的朋友给我说:"别谢我了,我没帮上忙,没做什么。" 平日里,在心底深处,我们总是觉得帮助别人,是一件浩浩荡荡的工程,需要付出时间,金钱,和大量的精力,才算帮上了。 可事实上,灾难袭来,对于那时脆弱的我,每一句的问候,每一丝的挂念,都是暖暖的踏实。 原来,在这个世界绝大多数的时候,对方特别需要的那个帮助,往往不过是个举手之劳的小Case,最关键的是,有还是没有那份心思儿。 所以,同世为人,幸好有你,才有奇迹。我感谢每个帮助过我的人,我愿意投桃报李,我倾尽全力。 卢璐:有两个女儿的留法服装硕士、作家,新书《和谁走过万水千山》,正在热卖。行走在东西方文化差异裂痕中间的,优雅女性自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