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残阳如血,悠扬舒缓的琴声中,他款步走来。生逢乱世,人如游水浮萍,哪怕曾经繁花似锦,也不能预知何时便被狂风吹落。前半生在俗,他是流连于风花雪月的艺术巨匠,看似风流少年郎,却难掩心底的孤独与怅惘。 后半生在佛,红尘断尽,只与青灯古卷为伴,从此专心礼佛,渡众生,悲天下。流连人间60余载,在俗39年,在佛24年,半世风流半世僧。 他就是李叔同,他就是弘一法师。 一
丰子恺如此描述老师李叔同的一生: 少年时做公子,像个翩翩公子;中年时做名士,像个名士;做话剧,像个演员;学油画,像个美术家;学钢琴,像个音乐家;办报刊,像个编者;当教员,像个老师;做和尚,像个高僧。 做什么像什么,做什么成什么,他的艺术造诣达到了令人生畏的高度,表演、诗歌、书法、绘画、篆刻、音乐,样样精通,令人望尘莫及;同时,他也是近代佛门律宗成就最高的法师。 ▲ 著名画家丰子恺 人活一世间,能如此畅快淋漓,唯有李叔同一人。 光绪六年(公元1880年),李叔同出生于天津的一座四进四出的进士府邸,祖父李锐,原籍浙江平湖,寄籍天津,经营盐业与银钱业。父亲李世珍,字筱楼,清同治四年(公元1865年)进士,曾担任吏部主事,后辞官继承父业,经营盐产和银号,遂成为津门巨富。 李家虽是豪门贵族,但是香火却不旺,人丁稀少。在一家人期盼的眼神中降生的李叔同,就像是一把干柴,点燃自己,将祖上的辉光烧到前所未有的辉煌。 ▲ 少年时期的李叔同 李叔同的才华在童年已崭露头角,他六岁启蒙,十五岁时就能随口吟诵"人生犹如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词机老辣,语气深沉,像是一个看破红尘的智者。 李家有信佛的传统,家族中不少人都保持着拜佛诵经的习惯。耳濡目染,李叔同在很小的时候就对佛音有偏爱,这似乎也为他日后出家埋下了一粒种子。 二
有一天李叔同在母亲的带领下去梨园听戏,"一闻误终身",从此就迷上了戏剧表演,这才有了留学日本期间的音乐剧《茶花女》。 出人意料的是,初次将李叔同带入学术殿堂的,却是上海的一个风尘女子李苹香,她鼓励他考取了南洋公学。正是就读南洋公学期间,李叔同开始接触西式新学,还翻译了我国近代最早的两部法学著作《法学门径书》和《国际私法》,开拓了这个领域的空白。 然而李叔同接受新思想没多久,时局就变了,当局开始禁锢言论自由,他黯然离开了学堂,陷入了迷茫之中。 ▲《弘一法师》剧照 就在这时,在李苹香的鼓励下,他拿起了教鞭,走进了课堂,在上海开办演讲班,表演文明戏,创作歌颂祖国的爱国歌曲。他的事业遍地开花,繁花似锦。 他的声望开始越来越高。就在李叔同在学业、事业、爱情中不停奔走忙碌时,一个寒意料峭的春天,他的母亲永远离开了他。这件事对他的打击非常大。 依照旧制,母亲的棺木是不能进门的,老李家本是官宦出身,更是看重祖上的传统和家族的面子,自然是循规蹈矩。李叔同在百般央求无效之后,他决定用自己的方式给母亲办一场特别的葬礼。 于是,便将母亲的棺椁抬进一座礼堂,架起一架钢琴,一边弹奏,一边念着自己亲手写的悼词,动情处几度失声痛哭。在他的坚持下,母亲圆满地走完了人间的最后一程。 母亲走后,李叔同少了一份牵绊,不久便离开家乡,远渡重洋,开始了东京的留学生涯。 三
上野的深秋,荷花池边一名少年梳着三七分头,穿着和服,他已经入乡随俗。很快,李叔同成了美术学校的一名新生,画西洋画模特必不可少,日本姑娘雪子就这样走进了他的视野。 李叔同开始不断地尝试新鲜事物,绘画、音乐、舞台剧等等都让他如痴如醉。在一次演出结束后,日本著名艺妓贞奴建议他:"真正的戏剧家只把自己当做宇宙的中心。" ▲ 留学日本期间的李叔同(中) 李叔同心有灵犀,顿觉茅塞顿开,于是便有了《茶花女》中风情万种的反串女主角玛格丽特,这对于当时的中国艺术界来说,无疑是一次伟大的突破。 后来,李叔同又独自创办《音乐小杂志》,并亲自设计了杂志的封面,是一幅贝多芬的画像。这是中国人历史上第一次主动将西洋乐带入国门。 回国之后,却得知家里已经破产的消息,为了谋生,他身兼数职,是《太平洋报》的主编,还是一所女子学校的教员,并供职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浙江师范的经历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恬淡和平静,就像小时候聆听佛经时一般。与此同时,归国之后的李叔同开始大放光芒,成为中国音乐、绘画、法律等多个领域的开拓者。 ▲ 弘一法师 一次机缘巧合,李叔同在好友的介绍下体验了一次"辟谷",结果谁也没有想到,从此之后,那种"灵魂出窍"无比清明的感觉就深深印在了他的心头。不久之后,李叔同就和家人朋友说明了自己要出家的决定,从此踏入空门。 那日定慧禅寺宝殿中,梵音响起,发丝飘落,他一念放下,万般从容。从此世间再无李叔同,唯有皈依僧。出家之后的李叔同,法号"弘一"。 四
律师是佛门的法宝,几百年都难出一个,要求受持的清规戒律尤其繁多。弘一却矢志不渝,知难而上。因为他知道戒律是佛法的命脉,不能丢。 不知熬过了多少个孤寂的深夜和黎明,终于在四十六岁那年,弘一法师完成了洋洋巨著《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这是我国佛教界继《南山律》之后最重要的一部戒律之一,也是后世律宗崛起最重要的契机和助力。 ▲ 弘一法师 晚年的弘一开始为僧侣讲授律学,几经病重后起死回生的他,期望用佛法给乱世中的人们带来希望。他说:"无论如何,在我看来,佛教为世人提供了一条医治生命无常和人生根本痛苦的道路,这使我觉得,没有比修行佛法更为积极和更有意义的人生之路。" 1938年4月,侵华日军进攻东南沿海,他所在的厦门炮火不断面临沦陷,弘一法师却不避烽火在各地集中展开讲演,身后时时挂着"念佛不忘救国,救国必须念佛",定神静坐,安如泰山。 1943年,弘一法师在写下"悲欣交集"的绝笔后安详圆寂。一竹仗,一草笠,一旧塌和两件打着224块补丁的单衣。这是他仅有的个人用品,留给世人的却是无尽的宝藏。当夜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绚烂之极,就像是一树的樱花,装扮了世界,终归于平淡。 一世一个李叔同,半世风流半世僧,看似无情胜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