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悲情英雄萧峰,那些誓言,敌不过谎言
提起乔峰,就能连带着想到郭靖。
他们是一般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论凛然气势,乔峰更胜一筹。
因为郭靖身上多了些凡俗烟火气——比如他的蓉儿孕期不适,便要同他各种闹腾;比如他操心女儿婚事,以世伯身份当众向杨过提亲,却被当众拒绝;比如他要教训闯祸的女儿,妻子便各种阻拦,他最敬服的大师父柯镇恶也极其护短宝贝疙瘩小郭芙。
郭靖是一个尘世间的丈夫、父亲、徒儿,因为一身本事、胸怀大义,他还是个守襄阳抵抗蒙古入侵的大英雄。
乔峰本来,是一个单纯的盖世英雄。
初初出场的乔峰——穿灰色旧布袍,已微有破烂,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脸,颇有风霜之色,顾盼之际,极有威势。
身为丐帮帮主,乔峰没有前拥后簇的帮众,仅仅只是一个穿着普通却气场强大的凛凛大汉。他与段誉拼酒,至酣处,语相投,洒然结拜,豪爽不羁。
为替帮中长老免罪,他三刀六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然而他是萧峰。
要说他的悲剧命运从婴孩时便注定,却并非如此,他的悲剧命运,是一群"大宋好汉"强加给他的。
慕容博身为燕国皇室的后裔,为了复国,向中原武林传播假消息,说是契丹要派人来偷学中原武功,诱导少林派掌门玄慈组织武林高手前去阻拦,这一场厮杀血战,被称作雁门关大战。
这场大战的结果,是"大宋好汉"们必须对一个敌国男婴的成长负责,这是乔峰悲剧命运的种子,但这颗种子,原本可以不萌芽。
本来将这男婴养在少室山下农户乔家,有少林寺暗中护着,平安长大是没什么问题的。等男孩年岁稍大,也可以派个心地忠厚的少林僧,教他一些普通拳脚以强身健体。
偏偏少林寺掌门人,也是当年雁门关大战的"带头大哥"玄慈派出了高手玄苦大师同乔峰"偶遇",收为徒弟,将乔峰教得如此出色。
于玄慈,也许是出于愧疚之心,于乔峰,却是迈出了悲剧命运的第一步。
第二步紧跟着也来了。
乔峰不仅入了丐帮,还不断"建功立业",极受帮主汪剑通赏识,以至于最后把帮主之位传给了他。
当时丐帮的最重要"事业"是什么?不是要饭,是抗击契丹入侵,换种说法,乔峰担任丐帮帮主,就要以杀契丹人为己任。
但乔峰是谁?他是契丹人萧峰。
以玄慈、汪剑通为代表的这帮"大宋好汉",花大力气培养出乔峰,让他去抗击契丹,这种做法,就象是《司藤》里面的道士丘山一样,催生一个妖怪,以妖杀妖。
丘山给司藤下了一道镇咒,汪剑通死前也留下一封控制乔峰的书信,书信中写明了乔峰的身世,若乔峰有通契丹的举动,"大宋好汉"可合力击杀。
瞧瞧,丘山被揭穿"养妖以杀妖"之后,他是声名尽毁,不容于道教;而汪剑通的同样行为,却没有人说个不字,他仍然是丐帮的大英雄,"大宋好汉"们都认为他说得正确,从此视乔峰,哦不,是视萧峰为死敌。
要说萧峰此人,看似粗豪,实则谨慎,可是马夫人的一个谎言,他怎么就轻信了呢?
说来他在小镜湖也是同段正淳"求证"过的,只不过两人一个讲父母血仇孤儿身世,一个讲风流情史处处遗珠,居然还讲得格格相入。
只是平日里喝酒吃肉十斤五斤的汉子,求证起父母血仇来怎么就遮遮掩掩言语晦涩跟个小媳妇似的?不知道时间、地点、人物三要素必须清楚明白么?
三要素不明不白,开启了萧峰悲剧的第三步——阿朱之死。
其实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阿朱为什么要假扮段正淳死于萧峰掌下?
替父而死的孝心?
首先这个"替"字就不成立。段正淳在武林中也算排得上号的人物,又是大理王爷,他是生是死,瞒不了人的,因此阿朱根本无法真正"替"死。
其次这个"孝"字也难成立,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父亲,甚至这个父亲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女儿存在,只靠生物学的遗传基因,就心甘情愿替父去死?情理上不大讲得通。
按阿朱临死前所言,她是要萧峰知道,有时候人只是无心之中做下错事。
妹子你不是搞笑吧?你扮成萧峰"仇人"的样子,让萧峰一掌打死,就为了告诉他——看,你不小心打死我了吧?我不怪你。但你得知道,我爹当年可能也是不小心犯的错,所以你也别怪他了,就这么算了吧。
萧峰长到三十多岁,头一次爱上一个女子,并且打算共赴塞外牧牛羊,但他打死了她。
之后的萧峰回归故国,受封南院大王,他果然成了"大宋好汉"眼里嘴里的"奸贼"。
可是在雄心壮志的耶律洪基眼里,他又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萧峰就象是古希腊的悲剧人物阿米斯托克里斯。
萧峰因为"非我族类",中原武林视为仇寇,悍然与之划清界限;阿米斯托克里斯却是因为执政理念太过超前,被众人用陶瓷片法驱逐。
其后,俩人都是投入了以前的"仇敌之国"。萧峰去了以前与之死战的大辽任南院大王,皇帝要他率领辽国铁骑攻打大宋,去践踏养育教导过他的中原故土;阿米斯托克利斯则去了以前被他两次打败的波斯帝国,帝国皇帝要任命他为攻打父母之国希腊的海军总司令。
最后,俩人都在两难抉择中选择了自尽。
一个人活得自在,是因为他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或者至少是能够选择自己的命运,比如段誉选择了向伯父段正明坦陈自己的身世,比如完颜康选择继续做金国小王爷。
但萧峰没得选,一边是生身之邦血脉相连气性相投,一边是养育之地给他灌输的儒家教化;"大宋好汉"害得他家破人亡,但他的亲生父亲却也将这帮"大宋好汉"包括他的养父母和授业恩师杀了个七七八八。
这笔烂账萧峰没法算清。
塞外牧牛羊本是他唯一的退路,但阿朱的尸体堵上了这条路。
当年的项羽是不肯过江东,萧峰却是天地茫茫,何处江东?
萧峰的母亲早早死去,他的养父养母授业恩师都死于亲生父亲萧远山之手,他的父亲却突然四大皆空,他此生唯一爱过的女子以莫须有的理由死在他掌下。
人世间的萧峰是谁?
乔帮主?不,他老早就被丐帮驱逐了。
萧大王?从他挟持主上逼他立誓不犯宋那一刻起,他就是大辽的反贼。
萧大侠?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可是萧峰的国和民在哪里?无国无民的萧峰怜悯天下苍生,他是一座神祇,却不容于人世间。
彼时彼地的萧峰,无牵无挂,也就到了末路——得大自在。
雁门关,萧峰一生悲剧的起点,也是终点,双箭入心,英雄陨落。
人生如露亦如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