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低调的影帝,走了
又一位老艺术家走了。
5月7日凌晨,著名演员 刘子枫 逝世,享年83岁。
知名导演、《长津湖》监制黄建新发文哀悼,落泪怀念。
对于许多影迷来说,这个名字不算熟悉。
但其实,刘子枫曾主演过多部 国产神作 。
包括「内地影史最大尺度」的讽刺片《黑炮事件》。
以及中国科幻电影的先锋《错位》。
他本人更是早在1986年就获颁 金鸡奖影帝 。
鱼叔今天想同大家一起,缅怀这位低调的影帝。
刘子枫
说起刘子枫,就不得不提这部让他斩获影帝的代表作 《黑炮事件》 。
刘子枫饰演一个矿山公司的工程师赵书信。
为人忠厚,工作勤勉。
下棋 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他对自己那副棋子相当爱惜。
但一次出差归来,发现棋子中丢了一枚黑炮。
情急之下前往邮局,发了一封「黑袍丢失301找赵」的电报给旅馆,试图寻找棋子。
岂料这封电报招致怀疑,竟逐步上升成了「黑炮事件」。
赵书信被调离岗位,矿山公司也因此造成了重大损失。
大胆前卫的形式,黑色幽默的情节,勾勒出强烈的讽刺意味。
足以见导演黄建新的野心,他也凭借这部处女作将多项大奖收入囊中。
而成就此片, 刘子枫出色的演技功不可没 。
其实,出演赵书信这样的知识分子角色,对刘子枫来讲没有什么难度。
生活、理解、形体控制、外形修饰,可以说驾轻就熟。
但刘子枫并没有按照传统方式完成任务。
而是充分理解角色后,另辟蹊径开创出一种名为 「模糊演技」 的表演方法。
何谓模糊演技?
不是糊里糊涂地表演。
而是只呈现人物所处的状态,拒绝吹胡子瞪眼脸谱化的片面表演方式。
模糊表演的边界,留给观众更多的品读空间。
比如片中,赵书信知道自己被怀疑冤枉后跑出门去。
在一条高岗上将棋子奋力扔了出去。
表情变化不大,观众却能从中解读出悲凉。
后来又默默前去捡起来,勾起的嘴角看得人心酸。
在扔棋子后独自回家的一场戏中。
剧本原本要求刘子枫哭着擦泪。
但刘子枫主动提出演「 背功 」戏,建议导演不拍他的脸。
他背对观众面壁而坐,让观众去意会和想象赵书信的脸部表情和心理状态。
「这样,尽管我很放松地坐着 , 偶尔把肩稍稍动一动 , 但效果却是事半功倍 , 是出一分力 , 达到二十分的强度。这里, 让观众看到什么,都不如不让观众看到什么要好 。」
另一场戏当中,赵书信来到教堂,伫立在门口。
一个老实甚至憋屈的站姿,便令观众感受到了人物内心的迷茫和苦涩。
此时一个随着母亲前来的小孩子,站在了赵书信的身边。
两人对望,微笑。
孩童的微笑天真烂漫,而赵书信的微笑含义复杂。
刘子枫有意在表演中留出空白。
带动观众卷入,体验更复合的情绪。
著名导演张仲年曾评价他:模糊把清晰升腾成空灵,让人物形象更为完整丰满。
没有眼泪与哭号,也能听到悲鸣。
这在八十年代,是真正开创性的「教科书式的演技」。
后来在同年,刘子枫与黄建新再合作《黑炮事件》的续篇——
被称为「中国最好的科幻片」的 《错位》 。
刘子枫在其中 一人分饰两角 。
做了许多年工程师的赵书信,终于升职成局长。
却不堪各式各样的文山会海,做出了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智能机器人替自己开会。
但随着时间推移,机器人越来越像「人」,变得愈发张狂。
最后为了不被销毁,竟然发动了叛乱。
刘子枫饰演的局长身上还残存着知识分子的遗迹。
克制,不油滑,只想做想做的事。
但开了很多会的人工智能,却越来越像人类。
刘子枫不仅在肢体动作上朝机械感努力,在人与机器人的表演转变中也下了功夫。
最后一个同框中,人与机器人在没有台词的情况下对峙。
分别呈现机器人在攻击力上的威胁,与局长掌握销毁遥控器的绝对优势。
权力关系不断调转,刘子枫表演状态也跟着调整,人物形象明晰准确。
优秀演员的把控力由此可见一斑。
而在 《天狗》 中,刘子枫更是凭借在正义邪恶之间左右摇摆的乡长一角,提名金鸡奖最佳男配角。
其实在《天狗》中,刘子枫的戏份并不算多。
「但我知道,把每场戏演好,这个角色就立住了」
所以我们看到,乡长被盘问时,收到一个乡中恶霸已死的纸条。
抹了把脸,就像变了个人,仿佛禁锢着自己的重压瞬间消失。
泄愤式地讲述起村中一系列事件的真相。
观众能从其表演中感受到足够的无奈与真实。
在痛骂狗乡长之余,也感叹刘子枫与角色融为一体的表演功力。
《天狗》的主演之一 富大龙 回忆起与刘子枫的合作。
非常感谢刘子枫在片场帮助当时只是学生的自己。
还十分敬佩刘子枫对表演的超前理解:
「他的表演很特别,我当时是个学生,还比较懵懂,后来学表演之后特意回看,才察觉到刘老师表演方式的超前,真的很厉害。」
对于这些赞赏,刘子枫本人只说是运气使然。
他恰好遇上了富有创新性的优秀剧组,充分尊重演员意见。
也遇上了愿意为优秀作品四处奔走的西影领导们,和欣慰传递炬火的上一代电影人们。
以及改革开放的美好时代。
时也运也,但我们知道, 运乃强者谦词 。
刘子枫的好演技并不单单是「好运气」。
更是一步步沉心研究和充分磨砺的结果。
刘子枫1938年出生于河南孟县。
1959年进入上海戏剧学院学习表演。
真正接触观众,是通过 话剧 。
出演《革命的名义》中列宁一角,让刘子枫体会到表演的美妙。
「大幕灯光一打开,我感觉已经完全进入戏里边儿。你好像是静止的,非常真空的一种感觉,你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直到谢幕之后热烈的掌声。演员在台上不是紧张,是一种兴奋。一种创作的乐趣。」
从上戏毕业之后,刘子枫进入中国福利会儿童艺术剧院做演员。
「跨过华山路,我就来了儿艺,然后就是一辈子。」
话剧与观众是短兵相接,演出效果好与不好全都摆在台面上。
数年的磨练让刘子枫打好了坚实的基本功。
而对儿童戏剧表演艺术的学习,也让刘子枫在后来的 《摩登家庭》 中,留下令观众熟知并喜爱的雅各布姥爷一角。
八十年代,电视电影走入大众视野。
刘子枫也在参演电影《火红的年代》之后,对表演的热情一发不可收拾。
从舞台彻底转向银幕。
刘子枫并不是一味埋头守旧地表演。
他认真研究理论,精进演技,完成从话剧到电影的成功转变。
在时代与表演中沉浮,摸索出一套 「模糊表演」的理论 。
1985年的《黑炮事件》就是对于这套理论的完美实践。
之后更是稳步深化,塑造了一系列独具特色的艺术形象。
《女市长的私人生活》中有点窝囊的丈夫陈子平。
《启明星》里,平凡坎坷的工人谢长庚。
《红色小提琴》中为了守护一把小提琴奉献一生的音乐老师周元。
《毛泽东与齐白石》中,离天越来越近,离家越来越远的老年齐白石。
刘子枫像水一样,可以变成任何形状,完美融进作品中。
其实,刘子枫个人形象不算优越。
他不是标准化的演员,却正因如此,为后来非标准化的青年演员做好了榜样。
例如姜文、刘小宁、谢园、葛优、梁天等,后来开始在中国银幕上璀璨亮相。
从深度情感体验出发,表现另类的形象力度。
与高调的实力形成反差的,是刘子枫生活上的低调。
角色之外,我们基本看不到刘子枫的身影。
上次亮相,还是2019年上海白玉兰戏剧节颁奖典礼。
刘子枫回归戏剧舞台,凭借《生命行歌》中陈阿公一角,赢得最佳男主角。
出演陈阿公时,刘子枫已经80岁。
他基本是坐着轮椅拄着拐杖完成的表演。
而这种低调,正是刘子枫倡导的,让观众贴近角色,而非演员本人。
但低调归低调,不代表停滞。
他说,我本人比较中庸,生活中破格的事一般不大敢干。 但在艺术上,我又是特别得不安分,就怕重复和一般化。
80多岁仍坚持接触新鲜事物,定期去剧院观看演出。
在他看来,演员是一辈子的事业。
即使躺在床上不能动了,如果演一个瘫痪的角色,照样可以演。
就像许多优秀的表演艺术家一样。
他为能在有限生命长度中体验到各种角色的人生,而感到幸福与庆幸。
「我的脚步没有停下来,我始终在往前走。不管我年龄在多大,八十九十,创作激情不减,火花永远在自己的心里。」
过去的五个月,不断有优秀的电影人离开。
每次我们都惋惜心痛不已。
珠玉在前,优秀电影人们留给中国电影的遗产丰厚。
昔日年轻的第五代导演与演员们,接过八十年代新时代的电影火把,创造出一派新天地。
如今年轻演员更应砥砺意志, 潜心向优秀的艺术家们学习。
电影人的坚守与品质,也应薪火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