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姐姐的结局看似不爽,实则高明,它给观众多种想象和选择
4月2日以来,小成本电影《我的姐姐》一路高歌,所向披靡。碾压好莱坞大片《哥斯拉大战金刚》,领先众明星主演的《第十一回》,连续多日保持票房第一。截至4月7日23点,《我的姐姐》的票房已突破5亿。
《我的姐姐》海报
这是继《我不是药神》、《少年的你》等同类电影创造如此奇迹后,再一次彰显了现实主义题材电影的魅力,再一次说明了观众的成熟选择和理性观影。其意义极其深远,是中国电影史上值得研究的现象。
著名学者李银河看完《我的姐姐》后,第一时间发出如此评价:
真实的剧情让观众产生强烈的共情感,也就成了这部电影的独到之处。这是一部可看性强的影片,同时也是具有深刻社会学意义的作品。
《我的姐姐》中的姐弟俩
与此同时,《我的姐姐》开放式的结局,也让许多观众不理解,乃至出现了一些非议。所以,有必要认真地梳理和评述一番,以便更好地理解这部电影的价值,读懂编导们的良苦用心。
《我的姐姐》剧照:姐姐祭奠父母1.严酷现实面前,"姐姐"出走又能如何?
影片一开始就把诸多社会问题推到了观众面前。
姐姐的父母因车祸身亡,肇事的酒驾司机逃逸。死者的灵堂成了乌烟瘴气的牌场,前来吊唁的亲友沉浸在疯狂地赌博中。
他们关心的是死者留下的那点房产,为此几乎大打出手,一派乌烟瘴气。
而对死者遗弃的小儿子相互推诿,把抚养的责任聚焦在年仅24岁的"姐姐"安然身上。
《我的姐姐》中两代姐姐
于是,"姐姐"是独立奋斗,还是抚养弟弟的两难选择;"姐姐"在歧视女性的社会环境中的命运悲剧由此启幕。
这些看似电影中的情节,实际是活生生的现实写照;这些看似很遥远的陈年往事,实际就发生在今天。正如编剧 游晓颖 所说:
《我的姐姐》的创作灵感来自放开二胎政策后出现的种种社会问题。
母女俩
2015年推出的二胎政策,意在解决计划生育年代所造成的人口下降、生产力不足等问题。
二胎实施政策以来,总体态势不容乐观。生活的压力、育龄人口的减少等因素,使人们无力抚养要增加的孩子,对生二胎不如预想的热衷。 积极响应者多是那些有一个女孩而想再生一个男孩的家庭。
尽管,他们对于已有的女儿百般宠爱,没有任何歧视的行为,但歧视女性的社会环境,使自己的女儿在上学、就业、安全等问题上不具优势,而且女大当嫁的传统也使他们的养老存有难免的隐忧。
于是,他们就千方百计、下定决心地要了一个男孩,并把全部的爱转移到能够给家庭传宗接代的儿子身上。
哭泣的女性
没料到家庭矛盾由此爆发,姐姐因为弟弟的到来,动摇了她小公主的地位,怨恨在心;不得不做点家务、照顾弟弟,也令她不爽。此时,父母又一味地袒护儿子,几乎忽视了女儿的存在......
歧视女性的现象又呼啸而来,成为严重的社会问题。近些年网络上的两性争论不断,一个个女性事件、女性话题引起热议。
《我的姐姐》:姐姐小时候
《我的姐姐》 的故事背景是在放开二胎政策之前,男尊女卑的情况更为严峻。
"姐姐"的父亲为了再要一个儿子,不惜让"姐姐"装瘸来欺骗组织,生下二胎,还因为"姐姐"违抗了父亲意志而遭受毒打。
这种素质的父亲在有了儿子后,自然没有"姐姐"的好果子吃。她的考学志愿被改,违心上了可以快速谋生的中专,当了护士后又受到歧视和凌辱。全家合影和父亲的手机中都没有她的照片,导致她在办理父亲后事时,还要出示身份证验明正身。
在姐姐无奈地抚养了弟弟后,尽管她独立的性格很强,到北京发展的信心很足,但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像一张大网缠绕着她。 即使她出走了,在没有经济支撑的困境下,未必能够独立生存,前景也未必美妙。
话剧《玩偶之家》剧照
这不由使人想起曾敲响女性解放钟声的话剧《玩偶之家》。
十九世纪后期,欧洲资本主义在经济上有了飞速的发展,但在道德、法律、宗教、教育等方面还有着浓厚的封建主义色彩,表现在家庭关系上就是虚伪而丑恶的男权主义,女性承受着精神上的奴役和压迫。
挪威著名作家易卜生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素材,创作了表现家庭关系的话剧《玩偶之家》。
剧中主人公娜拉虽然在家中处于的从属地位,但她个性倔强,很有主见。丈夫患病时,她冒着女人不能当家做主的风险,借债挽救了丈夫的生命。病好的丈夫得知这一情况后,不但不感恩,还以妻子损坏了他的名誉为由,对娜拉百般凌辱。
娜拉这才认识到自己不过是丈夫的玩偶,没有独立的人格和基本的尊严。于是,她毅然决然地抛弃丈夫和孩子,从囚笼似的家庭出走了。
鲁迅先生
《玩偶之家》上演后震惊了整个欧洲,娜拉"离家出走时的摔门声"成为妇女解放的宣言,也惊醒了"五四"之后探索中国命运的知识分子,娜拉的形象一时被那个时代的激进女性所效仿。
鲁迅 先生则用他冷峻而犀利的笔,写了一篇名为 《 娜拉走后怎样 》 的剧评:
如果口袋里没有钱,没有经济大权,则妇女出走以后也不外两种结局:一是堕落,一是回来。
今天的社会背景与鲁迅所处的时代不可同日而语。妇女已经有了自己的经济大权,获得了物质和精神的独立。但对于孤身漂泊北京的"姐姐"来说,前景不一定乐观。所以,仍有一个"走后怎样"的问题。
《我的姐姐》海报
由此看来,《我的姐姐》这种似乎模糊的结局是谨慎和理性的,它不想迎合观众,给你一个"一走了之"的"爽剧"结局,而是编剧游晓颖发出的冷静思考:
我们更多是用结尾给人一个启发,也不想完成每个人的命运在这里就打个点了,安然的秘密在电影结束之后可能才真正的开始。
《我的姐姐》海报2. 两难选择决定了巧妙的结局。
《我的姐姐》的主要情节就是围绕"姐姐"两难选择:去北京追求个人梦想?还是留下来抚养年幼的弟弟?
按"姐姐"的性格与处境,她自然选择前者。为此,她走火入魔地复习功课,没日没夜地背诵枯燥无味外语单词;她不接受姑妈给传授的"姐道"观念;她四处找托养人家,以解除后顾之忧;她辞掉唯一有生活来源的工作,破釜沉舟地卖掉父母留下的房子;在走的问题上与相处5年的男朋友有分歧时,她宁愿痛苦地分手,也要坚持自己的选择。
这是"姐姐"区别于姑妈那种为了家族牺牲自己的"老姐姐"的新人格,是荡漾在剧中的女性力量和女性精神。
《我的姐姐》海报
与此同时,剧中还有一种更为感人的力量,这就是姐弟之间的 亲情。
父母的突然逝去,年仅4岁的弟弟成为最大的受害者。曾经的宠爱和娇惯轰然倒塌,没有一个亲戚愿意抚养他,与姐姐也很生疏和隔膜。其痛苦程度不亚于困境中的姐姐。
他需要爱,有孩子对大人的依恋。从公共厕所出来的他发现姐姐不见了,他跑着、哭着、喊着; 姐姐背起他后,她依偎在姐姐的肩上说:"你跟妈妈一个味道";睡觉,他要拉着姐姐的手;想姐姐了,他在皮球上用拼音画出"姐姐"两个字......
《我的姐姐》:姐弟俩
血浓于水的亲情冲击着"姐姐"的心灵,几乎打开了她用理想筑起的阀门。她是女人,有女性的柔软和母性的善良,在弟弟的一次次依恋和姐弟之间的亲昵中,她快被降服和推倒了。但她又不甘心重蹈姑妈的悲剧,不愿舍弃自己的理想。于是,她纠结、痛苦、焦虑。
影院观众
而这一点最能引起观众的共情。
谁没有理想与现实的矛盾?谁没有两难选择时的犹豫与矛盾?其滋味刻骨铭心!于是,观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与"姐姐"一起痛哭和呼吸。
《我的姐姐》剧照:姐弟俩
弟弟虽小,但机灵的他看到了姐姐的痛苦,就大人似地问道:"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去北京?"
这一问更令"姐姐"不安,也使她痛下离开的决心,以减轻她与弟弟的痛苦。
于是,就出现了签署领养协议的一幕。
姐姐已拿起了笔,当听到"今后不能再见你弟弟"的要求时,她犹豫了。将要被永远割裂的亲情再一次冲击她的心口,整个人几乎被撕裂。情绪到极点的姐姐反而清醒和坚定。她扔掉笔,拉起弟弟,踢起了弟弟最喜欢的皮球,演绎了一场出人意料的影片结局。
足球场
这个场景很开阔,似乎有意给观众留下一个想象的空间。你可以依据自己的经历、处境,为姐姐、也为自己设计种种前景。或留下抚养弟弟,或坚定出走,或两者兼顾......
这正是电影主创为观众留下的一个开放式结局:最终愿意做出怎样选择的人,看到的就是怎样的结局。
在主人公的两难选择下,应当说这是一个巧妙的结局。
《我的姐姐》编剧游晓颖和导演殷若昕3.电影人的良知决定了负责任的结局。
更巧的是, 《我的姐姐》 的编剧与导演曾是大学 同学,还是同一宿舍的闺蜜呢。
编剧 游晓颖 喜欢表现家庭和社会问题的电影,着迷于经典电影中对家庭和人的多义性的描绘。所以,她创作的第一部电影剧本就是家庭题材的 《相亲相爱》 ,并荣获 第九届"中国影协杯"优秀电影剧作奖、第37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编剧奖。
《我的姐姐》编剧、导演和主要演员合影
导演 殷若昕 读完剧本创作的本科后,又读了导演专业的研究生,是中国电影界少有的双料人才。毕业后多年深耕于话剧舞台,执导的剧目以家庭温情为主。
尽管,两位闺蜜各自忙碌,很少谋面,但相同的审美情趣和相同的题材创作,使她们始终心心相印,也始终期待着合作。
《我的姐姐》编剧、导演和主要演员合影
《我的姐姐》实现了她们的强强联手。
编剧 游晓颖 用她长期对社会问题的关注与思考,敏锐地捕捉到实施二胎后所带来的女性生存危机,创作了供观众倾听的具有"撕裂感"心声的 《我的姐姐》。
她用贴近生活的日常琐事,表现姐弟关系从对立到相依的情感转变,使电影中姐姐所处的人生困境并不再是黑白分明的对错问题,而是人人都会遇到的两难选择。
为了增强故事的厚度, 游晓颖 精心在剧本中 塑造了两位姐姐。一位是故事的附属线,也就是由 朱媛媛 饰演的姑妈;一位是故事主线,即由 张子枫 饰演的姐姐安然。
两代"姐姐"像一面镜子,折射出安然的困境与抉择的两难,映照出社会给女性所带来的心理枷锁。
《我的姐姐》海报
剧本为 《我的姐姐》 奠定了很好的"一剧之本"。
导演 殷若昕 不是客观地照本宣科,而是用自觉地"导演意识"进行二度创作,使一行行文字站起来,让一个个人物活起来。为此,她曾做过缜密的导演阐述:
我们要呈现一个真正有血有肉的人,我们希望让观众看到她的经历,她所生活的各个方向,各种力量对她生活的参与等等。让人看后有一种或多或少经历过的感受。所以我们拍摄的时候,都会把这些东西都讲清楚。
我们不希望把这个故事说得过分冷静与克制,过分的旁观,我们的摄影机就像一个陪在"姐姐"旁边的朋友,与她聊天,听她的倾诉。这样,你看到的这个女孩,就像你周围的一个人,你可能平时没注意她的存在,但是她的经历和故事,你需要知道,也很想看到。
《我的姐姐》海报
显然,她们都是严谨认真的电影人,就能为观众奉献一部让人感动、让人流泪、让人共情的好电影。不仅有生动的故事,也有发人深思的社会伦理。
这在一个浮躁的世风下,是十分难得和宝贵的职业良知!
《我的姐姐》姐弟俩
有了这种良知,她们就不会一味地讨好观众,弄一个人人叫好的、"爽剧式"的结局,而是从生活和人物的实际出发,从引导观众思考入手,呈现目前这种开放式的结局。
编剧游晓颖在谈到结局时说道:
告诉女性应该怎么做,是不公平的,因为你没有处在那个女性所处的位置上,你没有面对她的那些矛盾和艰难。所有的女性,无论选左还是选右,都会有人来告诉你,应该怎么生活。但我们从剧本到电影,都不是希望教女性应该怎么生活。所有的人都应该有自己的选择,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在导演殷若昕看来:
安然是一个24岁的女孩,还处于生活的探索阶段,她仍然在挣扎,仍然在考量,仍然在对撞之中,所以我们不能给她做选择。
《我的姐姐》姐弟俩
这就是对观众负责任的电影人的良苦用心。只要我们耐心品读,细细品味,就能理解《我的姐姐》的结局。
而理解了它,我们也会为自己的人生设计实际和准确的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