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樱初入潜邸为新妇的日子,她是有些为自己抱屈的,因为弘历不是先帝最重视的皇子,也因为,出身名门的自己竟然只是个侧福晋。 彼时最风光的皇子是三阿哥弘时,他是长子,又是皇后养子,生母是已过世的齐妃,比起弘历那个皇帝连提都不愿提的粗陋生母李金桂不知强了多少倍。 按照青樱姑母最初的打算,要把青樱嫁给自己的养子弘时,这样就保证了下一任皇后仍然是乌拉那拉氏的女儿。乌拉那拉氏无出色男丁,便得靠女子来延续后族的荣耀。 只是三阿哥偏偏喜欢上了他最不该喜欢的人,不愿娶骄矜的青樱为福晋,青樱又不肯委屈自己先做侍妾,还当着剪秋的面,提了姑母当年为侧福晋的旧事。 身居侧室、儿子早夭,这是宜修一生的伤痛,怎容青樱揭起伤疤? 宜修冷笑,青樱既瞧不上弘时的侍妾位分,那就让她去做弘历的侧福晋吧,等乌拉那拉氏新一茬的姑娘长起来,就没她什么事了。 由此,青樱按捺下一颗比天高的心,成了不受宠的四阿哥弘历的侧福晋。 宜修对青樱的这个安排,本是带点恶意的,没想到歪打正着,随着后来弘时被出嗣,弘历成了一枝独秀。 贴着"三阿哥不要的人"这个标签进入潜邸的青樱,虽然抱屈,却也感激,感激弘历接纳她,她才避免了成为京城闺秀圈的笑话。 弘历府里有出身高贵的福晋富察氏,有娇柔美貌的高氏,明艳妩媚的金氏……可能与弘历相知相惜的唯有青樱——因为她曾是被三阿哥拒婚的处境尴尬的名门格格,而他一度是被父皇丢在圆明园的失势皇子。 相似的萧索境遇使两颗心渐渐贴近,没过多久,青樱就成了弘历最偏爱的妾室,论位分也仅在富察氏一人之下,妥妥的第一侧福晋。 在那些青葱狂热的岁月里,潜邸庭院深深几许,她自清晨他离开便独坐西窗苦苦守候,思念直至黄昏。外头一直滴着绵绵的春雨,不曾稍停,那是天地间的思念,如她一般。等她终于听见了黄铜门环轻轻叩动,一颗心随着那扇门的开启,盼来了天光明媚。 那是多美好的日子啊! 青樱从来都知道,她嫁的夫君不可能一心一意待一个女人,可她是他最爱的那一个,就够了。 那时候她的姑母还是尊贵的皇后,而谁都知道,她还有另一位姑母是皇帝珍藏在心间的白月光。 因着两位姑母的尊贵,青樱在潜邸中也是尊贵的,即便正室福晋富察氏,对她也是礼敬三分,凡事同她有商有量,高氏虽比她年长,为着敬她,口口声声唤她"姐姐"。 时日久了,她渐渐发现,夫君虽然谨慎小心,但却极有抱负与才华。他耐心地、一点一点地熬着,如冒尖的春笋,渐渐为先帝所注意,渐渐得到先帝的器重。 他的努力不是白费的,终于有了一朝登基的喜悦荣光,那也是她的喜悦荣光。 只是随着先帝驾崩,青樱从前倚仗的,却成了她的累赘。一脚跨入后宫的青樱,要面对太后的挫磨、皇后的压制、高晞月的践踏、金玉妍的陷害……一入宫门深似海,青樱与弘历,从此渐行渐远。 他渐渐变成了她陌生的样子,相伴三十年,他却能当众掌掴她,并严辞训叱——没有道理,朕即是道理!朕这一生,少年丧母,中年丧妻失子,内有太后,外有朝政,朕有几日过得平安喜乐?如今朕稍稍畅快适意,你便诸多阻挠。这两掌便是告诉你,哪怕今日你是朕的妻子,朕的皇后,你也是朕的奴才,不可违逆朕,反抗朕! 而她,也早就成了他厌恶的模样。他问她——朕的孩子一个个死去,你的手便完全干净了? 她如遭雷劈,想起那个最为他钟爱的孩子,她的手上沾满那个小小孩子的鲜血,她悔恨愧疚,无言相对,泪水滚烫一片。 他突然倦得很——朕猜疑你与凌云彻,你不曾哭;朕与你疏离多年,你也不曾哭;朕只是问问你的手干不干净,你却哭了……你们做过的事,朕不想知道,也不想去猜。左不过都是见不得人的恶心事,真叫朕恶心。 曾经她于他有独一无二的意义,如今的她同后宫中每一双龌龊的手并没有什么不同。 潜邸里那些相知相惜的岁月,那些鲜雨花秾的时光,于他,于她,都是前尘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