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芝芳与梅兰芳你身负盛名,我退居幕后你不辉煌,我与你共苦
有人说,倘若不是因为梅兰芳,那么世人谁会知道福芝芳?可我们是否想过,如果没有了福芝芳,那么,梅兰芳还会不会是梅兰芳呢?
当年,北京的京剧界有个"崇雅社"京戏科班,坤班里有个年轻的名叫福芝芳。她拜吴菱仙为师,学唱青衣。也许这就是她与梅兰芳缘分的开始吧,在这之前,吴菱仙已经是梅兰芳的老师,且师徒情深。
福芝芳是满族人,生于1905年,出身于贫民家庭,幼年丧父,平日依靠母亲福苏思削卖牙签等小手艺活谋生度日。
福芝芳学戏十分用功,功夫也大有长进。她扮相出众,嗓音甜润, 基本功扎实,在《二进官》中成功扮演了李艳妃,深受观众赞赏。
她第一次和梅兰芳同台演出是1920年,梅兰芳演双出,前演《思凡》,后边演大轴戏《武家坡》,福芝芳就在这两出戏之间演《战蒲关》。
从此,他们经常有机会同台演出。日子一久,梅兰芳发觉福芝芳性格直爽,举止大方,待人接物颇懂礼节,舞台上也兢兢业业,便从此萌生了对她的好感。
而福芝芳对么梅兰芳的感觉,仅用两个字就足以概括,那便是"崇拜"。虽然同在一个舞台,近在咫尺,但因为他是她心中的神,却仿佛远在天涯。
女人对于男人的爱,往往是从崇拜开始的。有了崇拜,才会有爱情。先崇拜,而后衍生为爱。若没了崇拜,那爱便会少了几分,或者晚来到些时日吧。
梅兰芳本是有妻室的,王明华是他的正室夫人。曾为梅家生过两个孩子,后来为了专心照顾梅兰芳去做了节育手术。不幸的是两个孩子先后都夭折了。
王明华没有了生育能力,梅家又不能无后。虽然梅兰芳对王明华十分尊重,从不曾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梅党,那些将梅兰芳视为国宝的梅党却时时刻刻惦记着要为梅兰芳再娶妻室。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美丽大气的福芝芳引起了梅党冯六爷的注意,再有两个人之前的相识做基础,经过梅兰芳的同意,梅家人带着重礼来到福家提亲。
梅兰芳是个好丈夫,他深知王明华因自己不能再生育而心存愧疚,从未曾埋怨过她半句,对于再娶这件事,他也是之前谨慎地征求了王明华的意见。
王明华答应得很痛快,甚至要和他一起去福家提亲。她的深明大义、宽容大度使得梅兰芳对她另眼相看,更加尊重和怜爱。
天时地利人和。福芝芳就这样进入到了梅兰芳的生命里,幸福来得太突然,甚至当梅家人前来提亲时,以至于她有些恍惚,真的是他吗?真的会是他吗?
福芝芳不是个轻浮的女子,这些年来,母亲一个人将她带大实属不易,辛酸贫寒里却也养成了她正直的品格。
她不愿嫁给梅兰芳做二房,确切地说是做二房她不甘,但嫁给梅兰芳,却是她的心愿。如何得以两全,是那些时日里福芝芳的思虑。
传统的女子历来很看重名分,虽然嫁给同一个男人,吃同样的饭,过同样的日子,但心态是完全不一样的。留给后世的也是迥然不同的传说。
福芝芳的母亲虽是普通妇人,却在这些年的世事历练里修成了大的智慧,她懂女儿的心。
因此当梅家人来到福家提起婚事,福芝芳的母亲用了几句话作为送给女儿最好的嫁妆。将她名正言顺地嫁到了福家,为她争到了一个好名分,免去了太多女人遭受的残酷命运。
她说,第一福家虽然贫寒但却是正经人家,嫁女儿不是卖女儿,她不要定金和聘礼。
第二,梅兰芳要按兼祧两房的规矩来娶福芝芳,福芝芳嫁给梅兰芳要和王明华同样的名分,绝不做二房。
第三,她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福芝芳嫁到梅家自己也要跟过去,将来梅兰芳要为她养老送终。
她的条件梅兰芳与王明华全部接受了。梅兰芳甚至因此更加尊重福芝芳,自重的女人才可以赢来男人的尊重。若自己都轻视了自己,那么谁还会高看你一眼呢?
福芝芳将要出嫁前,演了一出唱工吃重的《祭塔》,演得非常认真卖力,足足唱了半个多小时,嗓子清亮,做工细腻,全场 观众鼓掌叫好。
这是她演的最后一场戏,演出完后,就和梅兰芳结婚了,从此,她谢绝舞台,结束了她的艺术生活,开始了长达三十多年、作为梅兰芳得力助手的"贤内助"生活。
梅兰芳是那些年里的旦角之王,他的婚姻于他而言似乎更要像是个舞台后面的化妆间一样,用来闭目养神,推敲词句,接朋待客,而这些都需要有一个人来进行帮衬。
她用全部的心血来照顾这个家庭,照顾梅兰芳,她把这一切当做事业,来做。爱得太深,无论做什么,福芝芳也都是欢喜得心甘情愿。
然而,相夫教子绝不是简单地牺牲自我便可做到,做个真正的贤妻良母那是需要大智慧的。福芝芳没有念过太多的书,她没有太多的文化知识,然而,她却是个极为善良并充满智慧的女人。
婚后不久,福芝芳便产下一子。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她却命人将刚刚出生的小婴儿抱到了隔壁王明华的房中。
于情,她希望这个孩子可以消去王明华的寂寞与孤苦;于理,王明华早她多年嫁到梅家,初子,应当过继给她。
福芝芳当然明白,当年,王明华同意梅兰芳娶福芝芳的一个很重要原因就是,梅兰芳不能无后。她不能因为自己而让梅家的血脉就此中断。
王明华深知一个孩子对于梅家的重要,对于梅党的重要,甚至对于京剧艺术的重要。
梅兰芳是幸运的,他遇见的女人个个深明大义,并将对他的爱,爱到极致。
福芝芳善良,并懂得顾全大局。福芝芳的行为深深感动了王明华,这个小婴孩的到来使她本已黯然的生活充满了生机,她感激福芝芳为了她、为了梅兰芳、为了这个家所做的一切。
同样身为女人,更是因为有过丧子之痛,她深知夺取一个女人的孩子是件多么残忍而冷酷的事情。所以,她不能自私地将孩子留下,孩子满月时,王明华又亲自将孩子送回福芝芳房中。
福芝芳与王明华从此情同姐妹。
为了成全世人眼中的梅兰芳,为了不让那千千万万的观众失望,福芝芳默默地站在他身后,付出了太多太多。
每当梅兰芳有演出任务时,无论是在北京还是到外省市去演出,福芝芳总是不辞辛劳,跟随在梅兰芳的身旁。
梅兰芳每演一次戏,她总是亲临后台,为剧中人物的化妆、扮相,挑选头饰、 绢花。每当梅兰芳置办新的行头。
不仅生活上对梅兰芳照顾得无微不至,她也是深深懂得梅兰芳的。懂他眼睛里的忧伤和内心的孤独。
正是因为这深深的懂得,所以,她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孟小冬的存在。
那天,福芝芳照常去戏院为梅兰芳打点琐碎,却忽然瞥见他正在台上扮着李凤姐唱着《游龙戏凤》,不同往日的是,福芝芳凭着女人的直觉与她对丈夫的了解感受到了梅兰芳的不同。
他熠熠生辉的的神情全然没了曾经的悲伤与孤单,而这快乐,应该和台上那个扮着正德皇帝的女人有关,女人的直觉往往很灵验。
市井传言似已被证实,福芝芳没哭也没闹,更没去找他兴师问罪。她选择了一个最有力量的方式——沉默。她不能在梅兰芳处于风口浪尖的时刻先乱了自家阵脚,让梅兰芳成为世人眼中的笑话
此时此刻,当一切还没有尘埃落定的时候,她需要维系他的好名声。
有人对福芝芳戏谑,说这梅兰芳和孟小冬似是假戏真做呀。她平静地扔还回去一句,"不往真了演,难道还往假了演不成。"
其实,哪个女人遇见这样的事情能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不过,在她伤心欲绝的时刻,她选择了独处,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梅兰芳。
梨园行的人都辛苦,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里便不得再有半点自己,而如梅兰芳这红火的角儿,内心则更是孤苦,我们只认识台上那光鲜的面容,而角儿的内心又被搁置何方却无人问津。
而孟小冬的出现,使梅兰芳忽然没了往日的悲伤,他的眼神变得明快而灿烂。这些,福芝芳全部都懂得,她懂得梅兰芳是在孟小冬面前找回了自己,找回了快乐,找回了真实的内心。
可是,自己该如何呢?是强硬地出手打散这一对佳人,还是隐忍下自己的哀愁给予他们成全。那些日子里,福芝芳夜夜不成眠。
那时,梅兰芳为孟小冬另置别院,福芝芳都已了然于心。她甚至有些感谢梅兰芳并没有将孟小冬直接带回家中,是默契、尊重或者爱,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如果不是那年北平出现了一桩由梅孟之恋而引发的血案,如果那凶手最初的枪口不是对准了梅兰芳,那么,福芝芳或许还会为了他的快乐而继续隐忍。
但他的命,就是她的命,她不允许他有半点闪失。当她得知消息的候,几乎失控,她无法继续沉默了。
福芝芳终于开口了,这么久这么久,她只是默默地站在他身后,为他守护着这个家。当福芝芳看着梅兰芳那略带疲惫而又倍受伤害的眼神,说了那句她召唤他的话,"大爷的命要紧。"
对于他的归来,福芝芳依然很平静,就像他当初离开时一样。她知道,此刻他需要安静,需要一段空间和时间来忏悔他对于孟小冬的伤害,需要慢慢地从他自己再做回梅兰芳。
她的慈悲,全部来自她对他深深的爱。
很多年过去,梅兰芳对于当年的往事绝口不提,只是他再也不唱《游龙戏凤》了。
福芝芳明白,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想要保护的人,他知道他的一句思念或是后悔,将对福芝芳、孟小冬包括他自己带来怎样的灾难。
只是,每当福芝芳再看到梅兰芳那忧愁的眼眸,看到他舞台上孤单的身影,她也会对那个叫做孟小冬的女人生出感激之情,感谢她曾给过梅兰芳那么深刻的爱情与自由。
每当想起这些,她都希望孟小冬在自己的世界里,过得还好。
接下来的日子就这样在琐碎与忙碌中悠悠度过了。
一九三七年,不期而至了。此时动荡的中国似是再也听不起纯粹的京剧了,没了清净,没了那看戏的好心情。
而那时刻的梅兰芳已然成了中国人的某种信仰,一种即使国破家亡但只要他还在就依然可以继续坚守的信仰。
纵使他不在舞台之上,但只要他没有为日本人唱戏,那么京剧的魂就依然可以成为千千万万中国人不迷失不彷徨的理由。他此生注定不是他自己,他要承担的,太多。
于是,梅兰芳守着艺术的那份清净,不再登台演出。
在家的日子,福芝芳为了让他不觉得无聊烦闷,用心地为他营造着家庭的温暖与快乐。
她甚至很珍惜这一段时光,虽然他不如往昔般显赫,但,他的心可以是安宁的,他可以时时刻刻站在她面前给她内心的安稳。那些时日里,他终于可以不是梅兰芳,而只是她的丈夫。
梅兰芳放弃了舞台,可是日本人没有忘记他。若可以让梅兰芳为了日本人唱上那么一出,如此中日亲善便不再是个空口的说辞。得到梅兰芳,便得到了中国人的一些信仰。请他出山,成了日本人的当务之急。
于是,万般无奈之下的梅兰芳唯有蓄须明志,以此作为托辞。他可以不唱戏,但他不能让中国人丢了气节。
而比这些更为现实的事情出现了,梅兰芳不再表演,那就意味着梅家不再有收入来源,坐吃山空终有弹尽粮绝的时候,何况这一大家人每日的开销不是一笔小数目。
日本人以此为要挟,命人送来百余根金条,邀请梅兰芳登台。
就在梅兰芳还没来得及说"不"的时候,福芝芳先他一步给了日军拒绝。她不能让自己的梅兰芳为了五斗米折腰,她知道梅兰芳不会收下这些金条,但她不想他又被卷入这些毫无善意的争斗中。
她愿意为他出面,保全他的未来。
但,总还是要生活的呀,总还是要活下去的呀!于是,福芝芳悄悄地将自己的首饰不断变卖,用尽一切贴补家用。她用女人独有的韧性与坚强陪伴着梅兰芳走过那几年暗无天日的生活。
1961年8月8日这一天,梅兰芳的心脏病急性发作,医护 人员全力抢救无效,一代京剧艺术大师梅兰芳的心脏停止了跳 动。福芝芳突然受到这一重大打击,她控制不住极度的哀伤,扑 在梅兰芳的身上,失声痛哭,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天地似在旋 转。
十年动乱时期,不再年轻的福芝芳不顾一切地保护着梅兰芳留下的一切书籍、照片、剧本、服装,那些在多年之后成了后人了解梅兰芳的珍贵史料。
福芝芳到了晚年,身体日渐衰弱。后来,她患脑软化症,出现吞 咽困难。终于在1980年,突发脑溢血,不幸辞世,这一年,她75岁。
弥留之际,她一定想起了初遇梅兰芳的那一天。他轻轻舞了舞水袖,就拽走了她这一生的无怨无悔。能够成为梅兰芳这个男人的妻子,或许是她内心深处最大的骄傲。
她甚至感谢梅兰芳,让她这一生为爱而付出,心甘情愿。
但或许应该说感谢的人是梅兰芳吧,倘若没了福芝芳这些年里的种种,那么梅兰芳究竟会不会一直在舞台上那么耀眼呢?或许他最应该对福芝芳说一句感激的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