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古老的童话故事。故事的原名叫作《牧鹅姑娘》。 很久以前,有一位年老的皇后,她的丈夫已过世多年。她有一个美丽的女儿,从小就跟皇后生活。女儿长大后,将会被许配给一个在遥远王国的王子。 适婚的年龄到了,皇后非常不舍,为女儿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包括金银珠宝、金盘子、银盘子、金碗、银碗、一匹会说话的马、一位侍女。 出发前,皇后当着女儿的面拿刀把手指头刺破,在白色的手帕上滴了三滴血。她把手帕交给女儿,说:"这是我给你的护身符。" 在路上,侍女拒绝给公主装水,公主只好自己到水边捧水来喝,她可怜自己的境遇,每当这时,手帕上的三滴血就会说:"如果你妈妈知道你这样子,她一定心都碎了。" 有一次,当公主去河边喝水时,她的手帕掉了,但她没有发现。侍女趁机要求与公主交换身份,并要求公主对天发誓,保守这个秘密,否则她就要杀死公主。公主只好答应。 到了遥远王国,假公主住进皇宫内院,真公主被老国王派去跟牧鹅的小男孩一起牧鹅。 假公主吩咐王子,把真公主那匹会说话的马杀了。真公主拜托屠夫把马头放在城门上。日复一日,公主经过城门时,都会悲痛地对马头说:"法拉达,法拉达,你就挂在这里啊!"马头会回答:"哎呀,年轻的王妃啊,要是你母亲知道了,她会痛苦、会悲哀、会心碎。" 小男孩看到公主漂亮的头发,想拔几根下来,公主喊道:"轻柔的风啊,听我说,吹走小男孩的帽子!让他去追赶自己的帽子!直到我银色的头发都梳完盘卷整齐。"话音刚落,真的吹来了一阵风,把小男孩的帽子吹走了,等他找回帽子,公主已把头发盘好,他再也拔不到她的头发了。 第二天,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小男孩把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了老国王。老国王躲在城门后面,目睹了一切。到了晚上,老国王要公主钻到厨房的大火炉里,把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 老国王得知了来龙去脉,命令给公主换上王室礼服。梳妆打扮之后,公主非常美丽动人。老国王叫来自己的儿子,告诉他真相。王子传令举行盛大的宴会,邀请所有王公大臣。新郎坐在上首,一边是真公主,一边是假公主。 老国王把公主的遭遇说了一遍,然后问假公主,应该怎样处罚故事中的侍女。假公主说道:"这个女人太坏了,最好的处罚方法就是把她装进一个木桶里,用两匹白马拉着桶,在石板路的大街上一直跑,一直到她在痛苦中死去。" 老国王命人把侍女装进木桶里,用这样的方法处罚她。年轻的王后和真正的公主结婚了,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共同治理国家,使人民安居乐业。 故事讲完了,接下来,我们从心理分析的角度来解读。 公主在远嫁的路上,失去了母亲的保护,不幸被女仆陷害,沦落为牧鹅姑娘,她遭遇了很多困难,最终在老国王的帮助下,恢复了公主身份,并与王子结婚。这个故事的主题是:女性如何摆脱与母亲共生的困境,并走上追求真我的路。 女性追求真我的过程,也就是女性的自性化历程,是女性依循着内在的召唤,进行一场自我追寻的历程,目的是要成为一个真实的人和完整的自己。 然而,这个过程并不容易,女性在成长的历程中,会吸纳家庭与社会所认可的文化价值,建构自我。当不符合社会价值的想法或感受出现时,就将之收纳到意识的下层,成为阴影。 例如,东方文化对女性的温婉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与之相对的性格就很容易成为女性的阴影:笨手笨脚、蹦蹦跳跳、容易发怒、说话直白等。当女性不符合社会的期待时,就会遭到外在的批评或自责:女生不应该这样。 在女性自性化的过程中,第一个课题就是面对自己的阴影。牧鹅姑娘心理的阴影部分包括羡慕与嫉妒,在侍女身上体现出来。第二个课题是发展自己的阳性能量阿尼姆斯。阿尼姆斯是荣格提出的概念,指女性心灵中的男性成分或意象,男性意象常被描述为行动的、思考的、决断的、分辨的。公主长期与母亲共生在一起,被过度保护,极度依赖母亲,因此她的阳性能量阿尼姆斯是匮乏的,内在智慧的长者需要被唤醒。牧鹅姑娘从一位公主成为皇后的过程,经历了这两个主题。 在这个故事里,嫉妒的主题是怎么呈现的呢?我们在生活中又该如何面对羡慕与嫉妒呢? 故事存在着真假公主的议题,这种真假身份的主题,是一个固定而熟悉的母题,也就是一体两面的状态。荣格认为2是阴性数字,当两个或数字2出现时,可以理解为一体两面:光明面与隐含面,代表着自我(ego)和阴影(shadow)这两个人格的对立面。阴影是不被接纳的心灵内容、难以面对的自我课题。 侍女代表着公主人格的阴影:嫉妒。侍女(waiting woman)的"侍"(waiting)有等待的意思,代表她等待着世界对她的召唤,会立即采取行动积极地响应这个世界,攻击性极强。侍女嫉妒公主所拥有的一切,一旦有机会,她就想置公主于死地,把公主的身份据为己有,成为新的皇后,也就是理想的女性典范。而公主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人格中也有嫉妒的部分,因此当侍女嫉妒她、欺压她时,她软弱无力,不能反制。 现实生活中,那个"我也想要"的欲望,是我们每个人发展过程当中必须面对的。我们通常很难承认自己是有嫉妒心的。绝大多数时候,嫉妒藏在人格的阴影处,即使别人指出来,你也会抗拒认识它。 分析完了公主人格的阴影部分,我们再来看看,公主是怎样发展自己的阳性能量的呢? 故事提到国王很早以前就已经死了,产生了一个没有男性原则存在、女性能量过度的议题。 母亲无微不至地照顾女儿,这样的爱是令人窒息的。无微不至的背后是对外在世界的不安与焦虑,是对孩子能力的不信任与贬抑。 对女儿而言,来自母亲的过度保护会使自身难以培养自信的力量,内心脆弱而空洞。她若不出嫁,就没有机会面对成长的痛苦,永远做母亲的掌上明珠、家里的小公主。这是众多女孩童话般的幻想。 而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另一个真相:公主必须长大。成长的动力来自于要出嫁。婚姻代表着真我的召唤,她必须启程,踏上成为王妃、皇后的旅途。 公主的嫁妆非常丰厚,象征着母亲的爱,也是母亲情结对女儿心灵的控制。嫁妆中最醒目的就是金碗。金碗拥有昂贵的质地,是永恒的代表;杯子是容器,也象征女人的子宫。金碗将两个元素结合在一起,就代表了永恒的爱、永恒的容纳。在旅程中,侍女拒绝拿金碗给公主盛水,公主只好自己找水喝,代表女孩离开了妈妈,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找到滋养自己的来源。皇后在公主的手帕上滴了三滴血,因此三滴血也是母亲的象征。公主失去那块手帕的时候,就代表她放弃了母亲的保护。 因为侍女的陷害,公主被迫跟着牧鹅男孩一起去牧鹅。在西方文化中,鹅是阳性的动物象征。鹅是非常有领域感的动物,警戒心、攻击性很强。北欧大陆的天鹅与飞鹅,到了迁徙的季节,会历经远行到达温暖的南方,因此鹅象征着有目标、有方向的动物能量。 在希腊神话里,美与爱欲之神阿弗罗黛蒂(Aphrodite)身边的动物是鹅,因为弯曲的长脖子是情欲、男性性器的象征。童话与神话里的金蛋几乎都是鹅生的,这也与鹅代表的神圣情欲有关。 而牧鹅男孩则可以视为尚未成熟的男性特质、小阳具的象征。公主和牧鹅男孩一起工作,是女性成长过程中与内在阳性力量相遇的开始。 公主为什么要梳理漂亮的长发,拒绝牧鹅男孩来拨弄她的头发呢? 原来头发是很多童话故事里的重要象征,头发长出来,可视为头脑的延伸,代表着思想。头发多代表有许多的想法需要被整理。 公主梳理和编整一头长发,就好像在碰触真实的自己。她需要面对自己潜意识的内容,比如:怎样驯养鹅(内在的情欲),怎样应对牧鹅男孩(内在不成熟的阳性能量)等。 如果牧鹅姑娘持续跟小男孩玩耍调情,就可能滞留在不成熟的自我发展阶段,沦为永远的牧鹅女孩,和牧鹅男孩在一起。这代表心灵停留在较低的本能层次,没有办法将内在的男性质地发展到较高的层次,无法成为一个成熟的像皇后般的女人。 公主遇到的最后一个人是老国王。老国王代表的是成熟的阳性规则,能够辨识真伪与做出决定。女性心灵全面的发展,需要与这个主动的、好奇的、有行动力的阳性规则进行整合,并最终形成一个新的自我。 故事的尾声,假公主被丢进一个木桶,由两匹白马拉着在大街上奔跑,直到她在痛苦中死去。这个处罚为什么这么残忍呢?为什么不能原谅她呢? 因为假公主与侍女有关。而侍女是母亲派来的,也与母亲有关。桶子是容器,非常有母性的意向。处死侍女,意味着摆脱了与母亲共生的状态,在心理层面上杀掉母亲。 另外,公主已经认识了嫉妒和权力欲望,接纳了这个阴影,把它变成了自己人格的一部分,那么这个阴影就能够回到意识的底层,回到那个黑暗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