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齿视觉装置与猫鼠游戏

　　引子：展哥让我告诉你，对不起。
　　香港，在众多的影视作品中被以鳞次栉比的大楼，市井喧嚷的江湖，交横纵错的街道等充满后现代意味的空间图景结构为光鲜亮丽、文化多元、包容性极强的摩登都市。这些视觉印象构成了观众对港片许久以来的文化记忆。然而影片《智齿》却完全规避了这些传统的视觉惯例将香港霓虹灯的背面彻底显现出来，导演用一个充满罪恶、泥泞与惊悚的都市底层样貌打开了在纵向上观众并不熟知的香港，又或者说它不仅仅是对香港也是一次对描写都市现代性主流视象的完全抵抗。＂
　　对于电影空间的本质，本雅明认为这是‘要素逃离（游移）凝视的避难所’。对他而言，空间不仅仅是符合居住、材料、外观，更应具备透明性、普遍性和瞬时性以及虚构的能预示巨大的社会和政治解放的品质。＂在电影视觉内部，空间往往成为一个展开视觉刺激、传递诸多信息又时常被无意遗忘的移动绿幕，而空间作为电影最主要的维度之一，其平面的舞台与时间符号只是最优先进入人体感官的知觉分子，整个匍匐在后的环境与联结在一起的整体才是导演最初进行艺术构想的绘板。影片《智齿》在这一点上利用黑白的画面效果，将空间内的视觉装置和环境本身融合为具有深度视觉感受的立体图形，在悬疑惊悚的迷案叙事下向观众呈现了一个达尔文式的底层社会，并营造了一系列生猛的感官体验。
　　一、黑色叙事 —— 社会与人性的疼痛
　　警匪片作为港片的经典类型之一在银幕上载有非常娴熟的类型模式，他们大多包含动人的兄弟情谊、惊险的偷盗场面和激情的枪战对决等，然而影片《智齿》却在这一题材上做出了完全反类型化的处理，在某种程度上说该片更像是充斥着宿命论的黑色叙事。
　　故事主要围绕在展哥、任凯和王桃之间进行展开。影片由倒叙开始，故事的结尾被放置在开场进行交代。这一设置造成两层效果，一是在开场烘托出悬疑的气氛，整个故事由此层层展开，体现为一种惯用的悬疑模式。另一层则在于当观众观看完整个影片时开始顿意，所有的罪恶与救赎都在香港这个阶级差异巨大的社会背景下形成着一种永无止境的轮回，一种被压抑的宿命感被强调出来。
　　影片的空间背景建立在了香港那些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在电影开场中呼啸而过的高架列车像一把悬空的钢刀将这个充满魔幻气质的空间切割成了两面，导演给观众展现的是运载着上层梦想的高架桥之下的社会底部。在这样的叙事环境下，本片故事的重心不在于剥开杀人真相的重重迷雾，而是在这个过程中将秩序与罪恶，执法与权威，被罪与纯罪交织在暗不透光的边缘场域中。这些场域表现为各种肮脏纷乱线条凌厉＂垃圾场和监狱＂的集合，香港的典型性在这里被极大削弱甚至是被颠覆了，这些具备异质性的空间让叙事当中警与匪的追逐势力在不断转换着。因为这里是＂罪犯＂们最熟知的环境，当警察无法在普天之下的公共大道上围剿他们时，警察在这里的处境恰恰会变成随时被＂捕食＂的对象。这些四通八达弯绕曲折的地理特征让这场警匪追逐彻底变成了一场猫鼠游戏，同样也时刻彰显出这些底层的生活空间是一个残酷的达尔文社会，那些没有手枪与力量的人就如同王桃一样，时刻扮演着逃亡游戏中的角色。
　　影片也充斥着大量的符号对此进行着昭示，那些低眉的佛像，流浪的野猫，瞄准镜般的铁门等等，危险仿佛黑暗中的眼睛时刻注视着背对它的每个人，在这里没有人会因为信仰能够得到怜悯。影片向观众展现了繁华都市的另一面，又或者说这是现代性社会的另一面，再者说是人类怨念所在的那一面。城市灯光越明亮背后越是一团漆黑，这团漆黑是滋生罪恶的土壤，是主流社会的垃圾场，是底层人群的黑暗森林。以公正为代表的社会权威，在深入充满泥泞的环境中未必能真正得以运行。任凯被打掉的那颗智齿正象征着一种现代性秩序的疼痛。那些理所应当的公正与合法未必能解决掉社会的黑暗与变质，当他们身居于此秩序也慢慢走上了异形的道路中，所以这颗牙齿也必定会被纯正的变态和异质所敲碎。主流社会、社会权威、统治秩序、只有在真正进入它、了解它、以其道而治其身才有可能将其真正把握，而展哥的死恰恰证明了对这个环境与群体不甚了解而付出的巨大代价。
　　二、视觉装置 —— 自然与人工的置景
　　让—路易·博德里在《电影：电影基本装置的意识形态效果》中界定了＂电影装置＂的基本概念，包括：1.由摄影机、灯光、底片和放映机等设备所制造的技术效果；2.黑暗的影院、固定的坐姿、明亮的银幕等构成的观影环境；3.以各种技巧再现的虚构故事；4.适应观影者的意识和潜意识活动、使观影者变成欲望主体的影片文本。从视觉的角度出发，本片在技术效果上所进行的装置设计恰恰在其他方面形成了极好的迎合，达到这种虚构的入梦效果的视觉方式主要体现在构图、布景和色调当中。
　　影片选用黑白色调进行呈现不仅仅强调着文本的黑色主题，在镜头表现上，黑白效果将色彩以及空间层次极大的进行了简化。这些组成着画面样貌的众多元素被归结为各种交错的粗细线条，而在镜头的调度中导演也注重将这种具有线条状的视觉装置布入构图内，如高处拉伸的铁丝，建筑物密集的门窗与拱形排布的线条，贯穿或重叠的高架桥等等，这些线条将银幕的空白部分进行了细碎的切割，突出了行动空间的狭小以此制造出窒息、拥挤、凌乱等具有压抑效果的感官体验。
　　此外，本片还大量采用了德国表现主义式的布景风格，如倾斜的长廊、杀人狂充满假模肢体以及由垃圾构成的室内空间在黑白色彩的画面中营造出伊藤润二的恐怖漫画感。从技术效果再向外延伸，这种黑白效果事实上同黑暗的影院与明亮的银幕等观影环境连接成一个特殊的整体，使得观众也置身于这种虚构的梦境效果内，最终配以悬疑与恐怖的叙事特征完成了观影者与欲望主体的转换。
　　结语：
　　智齿在医学上由于其常生长于青春期等体现人类意识快速发展的阶段因此被称为＂智慧的牙齿＂，也因为这种结构与原生口腔结构的格格不入因此又会引发难忍的疼痛。影片中的智齿之痛，不单是任凯在迈向警察这份工作中从青涩到成熟之间收获的成长，也是展哥在恨与爱，理智与情感中摆脱的一份救赎。而王桃却作为一个被四处捕食的＂老鼠＂最终存活下来，这象征着一种女性力量，同时也是在轮转的宿命中给予社会秩序与法制力量的一丝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