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朱茵的男人

　　一个摇滚明星，骄傲地躁了半辈子，逐渐老去时会是什么模样？
　　人们越来越爱从不羁的人身上看到反差感。44岁的新裤子主唱彭磊发过一段视频，下雨的街边，他撑着雨伞任由女儿在雨水中踩踏，而他在一边露出慈祥的微笑。乐手黄贯中在综艺《披荆斩棘的哥哥》上，将妻子朱茵和女儿黄莺的照片摆在床头，也甜煞众人。
　　黄贯中在《披荆斩棘的哥哥》
　　黄贯中已经57岁了，是同组参演嘉宾口里的＂妈妈＂，意思是他更细腻、容易共情。他在今夏收获了前所未有的好评，比过去参加《我是歌手》《想想办法吧爸爸》名气更大。这一次，他与32位男明星出现在一档综艺里，却因为音乐之外的特质获得认可。
　　黄贯中被队友戏称＂妈妈＂也欣然接受
　　观众首先注意到黄贯中的谦逊，作为乐坛前辈，他说自己是＂小小吉他手＂ ，对着后辈说——＂我上升的空间太大＂。在一个依靠团队合作的节目里，黄贯中的作用是让人觉得安心。
　　他身上的幽默感逐渐被接连的关注者挖掘，人们热衷在微博底下给他留言，等着他叛逆又搞怪的回复。有粉丝表现对他的崇拜：＂你的字典里没有停止，我的字典只有Paul哥（Paul为黄贯中英文名）＂，他回答：＂你的字典也太薄了吧！＂有人夸他在舞台上独特魅力是＂骚＂，他也要回应：＂骚你的头＂。
　　黄贯中幽默回复网友
　　黄贯中逐渐被看见。
　　终于，一个在乐坛驰骋数十年的歌手，为人熟知的标签不再仅是＂Beyond的吉他手＂。老去的人们终于可以提高嗓门对新一代年轻人说：＂这是以前最火的乐手。＂
　　Beyond乐队（右一黄贯中）
　　黄妈妈
　　《披荆斩棘哥哥》带火的，是上世纪最红一批的香港艺人。无论是自称平平无奇的张智霖，被老婆＂安排＂事业的陈小春，还是年纪最大的黄贯中，大湾区哥哥们成功把人拉回香港电影和音乐的黄金时代。
　　大湾区哥哥们
　　比情怀更吸粉的，是他们没有随着岁月消逝的健硕身材，以及稳重、轻松的心态。从节目一开始，黄贯中便说得很坦白、直接：＂我什么都不懂，就会拿着吉他。＂他安慰队友，会说：＂我们玩这个，不是为了赢，在失败里面学到的东西，比赢学得更多。＂
　　他看上去似乎是来玩的。
　　但这的确是黄贯中一以贯之的秉性，至少三十年未变。幸运的是，这种性格在考验团队合作的综艺面前，得到了放大。
　　人们习惯性地在男人堆面前找到定位＂大哥＂的人，年纪最大的黄贯中却成了团队里的＂妈妈＂。第二次公演舞台，同组的欧阳靖被淘汰时，只有黄贯中在告别时拥抱他说：＂想哭就哭吧，不要忍＂，前者眼眶一下子湿润。视黄贯中为偶像的歌手瑞奇在彩排时因紧张接连失误，黄贯中也会跑到琴键前安慰他，＂已经很好了＂。
　　第一次被叫＂妈妈＂黄贯中也曾感到疑惑
　　生活里，黄贯中就是这样一个拥有良好情绪感知力的丈夫。妻子朱茵接受鲁豫采访时举过一个例子，她在拍摄惊悚电影《六度心寒》时饰演了一名精神状态欠佳的女人，入戏的压抑让她常常精神不宁，回家躲在床底下大哭。黄贯中便会拼命把她从床底下拉出来，陪伴她重回现实世界。
　　黄贯中良好的情绪感知力令人心折
　　黄贯中的故事传播得越多，他的社交平台受到的关注也越大。
　　打动人心的，是他对生活最直白的记录。2012年，朱茵怀孕期间，他在微博记录道：＂你半躺在沙发上，用最温柔的声音跟自己的肚子说，乖乖地，等等噢，爸爸在弄东西给我们吃。正在厨房的我听到这，心里突然很激动，要深呼吸三口气才能走出来。＂
　　与妻子二十周年纪念日时，他用纸笔写下情诗，＂我永远爱你直到上帝化了灰。这笔真耐用。＂转发妻子综艺宣传海报时，大声地说：＂实在美得一塌糊涂，不留余地。＂
　　黄贯中为妻子写下的情诗
　　他的直接和坦荡总是过于我行我素，但旁人都看得出其中的真诚。女儿黄莺出生后，他喜欢用画笔记录女儿的成长，＂记录人类＂。
　　＂举一个例子，人类原来在三个月开始，他们已经有幽默感了。比如说我喂奶，她吐奶，我说你干吗？然后她就吐得我满身都是奶，结果我看到她哈哈在笑，这就是幽默感。＂
　　黄贯中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奴
　　反差
　　反差感，是Beyond粉丝早就了解的黄贯中性格，他在粉丝眼里就像《十月围城》里的黎明饰演的铁扇公，平时是连路人都不看两眼的乞丐，背地里却是身怀绝世武功的盖世英雄。
　　《十月围城》中黎明饰演的铁扇公
　　黄贯中没有如此卑微，但确实最早在Beyond组乐队期间，他喜欢蓄长发，很多时候表现出吊儿郎当的姿态，以此无需直面观众。激昂直言、面对媒体的事情都由黄家驹来做。
　　曾经一头长发的黄贯中
　　他还是团成员里公认的脾气最暴躁的人。这也许源于他从小学开始的叛逆性格。12岁时，黄贯中父母离婚，母亲离开了家庭，父亲亦因忙于生计，每天在桌上扔几块钱让孩子照顾自己。他因此学坏，三四天不回一次家，专干捣蛋的事，有一次甚至把老师的房子烧着火。
　　转机由音乐带来。他意外在中学时期组了乐队，开始每天呆在房间，沉醉在琴弦发出的奇幻音符之中。父亲还表达了对他的担心：＂以前整天不在家，现在整天关在家里，会不会闷出病。＂同期，治愈他的还有画画。他最终考入了香港理工大学的服装设计专业。
　　黄贯中手绘披荆斩棘的哥哥剪影
　　一个学习服装设计的毕业生，最后成了香港最火乐队的乐手，这件事本身仿佛只能用命运的安排来解释。1985年，黄贯中先是被叶世荣邀请做Beyond首个音乐会的设计工作，服装设计、海报设计等由他负责。等到音乐会举办的前一个月，吉他手陈时安出国留学，黄贯中成为临时救场的那个人。
　　救过一次场，他成为了坚持了最长时间的人。
　　黄贯中并非天生与Beyond的风格相融。Beyond第一任吉他手刘宏博接受媒体采访时说，Beyond当时的风格是artshock，技术偏向于高深类，而黄贯中则是一个注重技术、力量的吉他手。音乐会举办在即，他要在一个月内学懂Beyond的14首作品，十分吃力。
　　从那时起，黄贯中将黄家驹奉为＂人生导师＂，百分之八十的技巧都从他那得到启发：＂以前我对做音乐的态度还不太开放，会认为除了摇滚音乐以外其他都不值得尝试。但他的眼光就比较开阔，告诉我们，Beyond要走下去的话，一定要做一些流行而又上口的作品。＂
　　黄贯中接受采访时曾坦言，在黄家驹的影响下，他开始明白到做音乐有不少类型，也可以用做研究的态度做音乐。他在1988年Beyond推出的第三张专辑，听从黄家驹的话，演唱了歌曲《大地》。＂回望昨日在异乡那门前，唏嘘的感慨一年年＂的曲调在香港电台劲歌金曲榜连挂了10个月。
　　《大地》表演现场的黄贯中
　　Beyond终于一炮而红。
　　成团以后的Beyond不得不面对市场的抉择，加速的商业化行为让每个成员感到不适。每个人都在表达，他们厌倦到各大电视台抛头露面，出席与音乐无关的商业活动，反复唱《喜欢你》《大地》等口水歌。黄贯中也联手黄家驹，在1990年推出新歌作了《俾面派对》，后者公开还下了结论：＂香港没有乐坛，只有娱乐圈。＂
　　穿起一身金衣装
　　取消今天的工作
　　挤身缤纷的色彩
　　来让我去告诉你
　　派对永无真意义
　　《俾面派对》
　　两年后，为了音乐，4名乐队成员跑到自认为的广阔天地日本，试图在亚洲流行乐坛的前沿征战。尽管一切的抵抗与反叛，在1993年黄家驹从舞台坠落画下休止符。
　　对于黄家驹的逝去，黄贯中很少在媒体面前落泪。但他曾说过一段对话式的自言自语，＂你就好啦，不用再拼了，留下来我们还要继续。＂
　　他说的继续，是摇滚乐，是Beyond乐队。
　　一位Beyond的歌迷告诉我，黄贯中是其中最吊儿郎当的一类人，但在几十年间，默默在后面磨砺音乐的，还是他。
　　音乐疯子
　　如今再怀念Beyond，似乎与时代底色格格不入。黄家驹离世以后，三个人的组合连迎合市场都不愿意了，更多时候的作品给人感觉就是重金属缠身。暴烈的情绪更多。刚烈的性格让他们与香港最主流的电视台TVB闹翻，众多音乐作品也消失在市面上。
　　事实上，在Beyond最火的80年代末90年代初，内地对这个乐队的红火并无太多感知。1988年，Beyond在北京举办演唱会，演唱会还没结束，人已经走了一大半。
　　年轻的黄贯中
　　但到了90年代，尤其在黄家驹去世以后，Beyond彻底成为青春期的70后的心灵鸡汤。处于理想主义和拜金主义两股思潮交叉的时代，Beyond草根出生的背景，又爱在歌词中直白粗粝地讲述人生道理，让迷茫的人仿佛被拍了拍肩，一下受到大众文化的鼓舞。
　　四人在1991年拍摄的电影《莫欺少年穷》很典型，演绎了一段底层青年被音乐救赎的故事。他们都是小人物：黄家驹为了尽快赚钱，每天为生计打几分辛苦工；黄家强是外汇理财师，屡次被顶头上司压榨坑骗；黄贯中则是一名被众人指着鼻子骂、只会开罚单的交警；叶世荣则是一名在选音乐与医学摇摆不定的学生。
　　《莫欺少年穷》电影海报
　　经历了种种挫折，与Beyond在现实中一样，影片里的小人物选择回归到音乐前，得出了＂只要有音乐，就不会有世界末日＂的鸡汤语录。这样的草根逆袭港片，在当年势如破竹，成了无数草根咬紧牙关时的精神指引。
　　黄贯中在千禧年代回到北京工人体育馆办演唱会时才知道，中间没来内地的15年，Beyond成为内地家喻户晓的明星。
　　《披荆斩棘的哥哥》节目里，他分享说，十几年后第一次来内地，每个人都说他们会唱Beyond的歌曲。他还以为只是人们的客气。
　　黄贯中对Beyond在内地的知名度感到震惊
　　他的知名度因为beyond已经火遍大江南北，但黄贯中深知，他面临的是与Beyond截然不同的音乐市场。1999年，由于与黄家强的音乐理念不合，他宣布成为独立音乐人，继续我行我素。
　　＂我不会因为唱片世道改变了，对音乐也改变。相反，世道不好，我要更用心去做，去抗衡这个世道。加上我以前哪怕是出唱片，我也会做歌给自己听，来抗衡这个时代。＂
　　随着年龄渐长，他不会再向市场妥协，做的还是对得起自己和歌迷的音乐。如同1992年跑去日本，面对同样被迫迎合日本流行乐坛审美的要求时，黄贯中第一个跑去对着日本经纪老板发脾气：＂你永远告诉日本人这样这样，那你们为什么要老远费力气去签一个香港的团回来，把他们变成日本人？＂
　　Beyond在日本的乐队宣传海报
　　再听他接下来发布的十张音乐专辑，对人生和时代的哲思全放进歌曲里，不再是Beyond时代浅显易懂地表达生命。
　　他也在几张专辑里呼唤过存在的意义，有歌迷替他总结：不认错、错对也不枉过、撞破南墙九死不悔，几乎是他歌词的母题。
　　只有他才唱得出：＂当街灯通通关了，当伸手漆黑一片，我知道怎做，别给我地图。我这个疯子，我怨我疯得迟。＂
　　但现在，2021年，这位＂疯子＂越来越被人关注的，是他的另一面。总在呐喊的摇滚男孩被发掘的B面，是对女儿柔情似水的父亲，对妻子永远浪漫的丈夫。他总直言不讳说自己和朱茵的爱情，就像鲜花插在牛粪上，还会直白地回复网友说：＂若我告诉你我正在喂奶、洗衣服，会不会破坏了形象？＂
　　黄贯中时常觉得自己配不上妻子朱茵
　　Beyond正式解散16年后，黄贯中终究被人所理解，从丈夫、父亲、长辈的身份为人所乐道。
　　只是，连他也很清楚，捧起Beyond等粗粝草根的九十年代，支撑得起暴烈、粗劣的重金属时代，早已像青春一样，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