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大概都会活着经历一次"鬼门关"。 记忆里的"恐怖故事" 在我很小的时候,有年冬天,天特别冷,外婆把我抱在怀里,坐在土灶旁边,等里面残余的火苗把灶台上的水温热,好给我洗脚,让我舒舒服服的去睡觉。 住隔壁的舅奶奶坐在旁边,跟外婆抱怨舅舅又在外面赌钱不回来,说着说着用还粘着灶灰的袖套,擦起眼泪来,"老姐,你也知道我当年生那个崽子多不容易。就是这么个冬天,夜里忽然说生就生,才去喊产婆的功夫,脚就出来了,我只能坐到床沿子上,托着娃的脚。等产婆来了,把娃的脚送进去,然后转过来,头朝下再接着生。我那会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结果拼死生出来的,是这么一个……" 外婆抱着我,费力的抽出一只手,去摸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小时候看着是个好孩子啊,大了在外面遇到些杂七杂八的人学坏了,但本性是好的啊,等回来,我跟着好好说,要慢慢懂事的。" 年幼的我不知道舅舅会不会变懂事,只觉得舅奶奶对生娃的描述好恐怖,比那会偷偷看到的香港恐怖电影还要让我感觉到恐怖。 舅奶奶回家后,我悄悄问外婆,"生孩子那么可怕么。""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从"鬼门关"前走一遭哦。"外婆用满是老茧的手在热水里不断给我揉搓着脚,刚有些闷着气说完前一句,就挠了挠我的小脚心,扬起语调说起了后一句,"不过我们敏儿还小着呢,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第二天早晨,吃过热腾腾的白米粥,和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再和几个小皮蛋子疯玩了一天雪,到晚上吃肉丝面条的时候,我已经把这件事忘记得干干净净了。但这份记忆只是像被储存在了硬盘里收了起来,并不是消失了,有时候忽然这段记忆就会被读取,然后那日的种种细节都会一一展现,就算刻意不去想当时舅奶奶说的话,那种留在久远记忆里的恐惧感也会穿越时间,朝着我迎面扑来。 还好,这确实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 谁又好过谁呢 生产那天是夜里十一点多开始觉得肚子有点疼,老公百度了下,说是规律性宫缩才要去医院,问我宫缩有没有规律,没有就先睡一觉。 我想想晚上去确实也不方便,就撑着。等宫缩开始猛烈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 车直接开到急诊口,但是进不了里面,外面用金属栏杆围了一个长长的等候区,一个穿防护服的坐在那里,"不能进去,先填了信息,看下健康码。陪护的办下证,只能一个人陪护。"疫情之下,一切的人之常情都不能越过防控。 等看到医生,我已经开始疼得不想直起腰了,但我知道不能喊,也不能哭,强迫自己做着拉玛泽呼吸法。医生简单看了下,"开三指了,赶紧送到待产室。"听到开三指,我心里还有了点指望,因为产检的时候,医生说过三指就能上无痛了。 "我要上无痛。"一进待产室我就朝看到的一个医生说。"现在上不了,得等血化验的报告。赶紧把口罩带好,不要摘下来。" 整个待产室里连我就三个产妇,一个打了催产素才开了二指,说是早上就过来了的,催产反应还挺严重,我进去的时候她趴在床边吐。一个开了三指了,血化验单也有,但好像等在外面的老公和婆婆不同意用无痛,就听到她在哼哼的哭,是那种要哭但没有力气只能微弱哼哼的抽泣。人总是容易对自己的遭遇产生种强烈的悲悯,会觉得自己是最惨的,受了最大苦的,但当时等在各自"鬼门关"口的我们三个,说不上哪个比哪个好一点。 等我实在熬不住的时候,医生看了一下,"开十指了,打不了无痛了,去产房生吧。" "医生,我要死了。""医生,我实在是没力气了。"产房里我大概就一直重复着这两句话,然后一次一次在绝望的疼痛中用力。 直到躺到病房的病床上,我看着旁边小车里的娃娃,都不敢相信自己生下来了。 "挺顺利的,生的很快,没受什么苦。"老公的声音在旁边传过来。你看,人与人之间的感受就是这样难以相通。 一切才刚开始 医生把娃接出来,放在我肚子上的那一刻,我以为一切的痛苦都结束了。什么怀孕初期的剧吐,怀孕中后期的控糖,以及生产时要死人的疼痛,和需要桶放在床下面等着屎的难堪,都可以结束了。我的"鬼门关"已经走出来了。 我想那些听过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的人,大概也是觉得一切就是到此为止了吧。我们都以为"鬼门关"是个终点坐标,但它其实只是个中途方向标。 有些人缝侧切伤口是不疼,我也是比起生产的剧痛,这种缝针的痛确实不算什么,但医生拿着线在肉上穿来穿去带来的恐惧感比疼痛感更强烈。缝完针,要留在产房里观察两小时,已经到了早上,医生出去交接了,产房里就我和宝宝,我感觉肚子里还有一大泡屎没有拉出来,头晕晕的,很累很脱力,但睡不过去。 等好不容易回到病房,我只想马上蹲厕所拉屎,第一次没拉出来,第二次走过去已经脚步虚浮,护士每隔一会儿就推门进来问有没有尿出来,没有的话就要插尿管了,不然会大出血。在这样巨大的心理压力下,我也惊恐的发现,我确实尿不出来了。第三次蹲完厕所躺到床上的时候,我吐出了一大口黑乎乎的液体,整个人都瘫了下去,再也没有力气起来,认命的插上了尿管。 之后在医院的几天,我都在拔了尿管也尿不出来的担忧,宫缩的疼痛和生理性涨奶的绝望中度过,等好不容易熬到可以回家,虽然我是拖着尿不顺畅,侧切口总是疼,腰椎也总是疼的病体回去的,但仍然有种强烈的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是劫后余生后迎来的是没有觉睡,宝宝总是哭,尿了哭,拉了屎哭,喝了奶一两个小时就叫起来。月嫂说要喂奶粉,后来回想起来真的是再正常不过的建议,但我却发了大火,对一个相处没一天的人。那一刻的感觉,就是给娃喂奶粉就有种自己没用的负罪感,那种负罪感在产后激素不稳定的刺激下,在我心中烧出一团猛烈的火,谁来都想喷一口。 为了追奶,每天灌3000ml的水,每顿饭前都要喝一大碗汤,凌晨两三点要爬起来照着pp追奶法吸一个小时的奶。在此之前,我在自己的学业、工作、生活上都从没有过这样的执念。 带着这份执念和生产后不再能够称得上康健的身体,没有走过"鬼门关"的解脱,只有熬着的硬撑。毕竟用我妈的话说这才刚开始,妈妈对孩子有一辈子要操的心。 乱了的是心 没生孩子前,我一直觉得我遇到了还不错的一家人,公公婆婆人很好,老公除了爱玩玩游戏其他也都挺好。 但生了孩子之后,好像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顺眼起来。婆婆是挺好的,但因为身体原因带不了小孩,刚开始的时候有月嫂在,感觉还可以,等月嫂走了,我和我妈两个人就变得格外辛苦。 老公每天回来,会抱一抱孩子,但更多的时候,是他回来了,孩子吃好奶,准备睡觉了。看着他能够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打游戏,我心里有股强烈的不平衡感。再加上长期的缺觉让我的心越发毛毛躁躁的。 爆发再所难免。人在气急的时候会说很多特别伤人的话,我指责老公对家庭没有半分责任心,甚至责怪婆婆只需要过来看看宝宝,逗逗他就算尽了一个奶奶的义务,而我和我妈连睡觉的时间都少的可怜。老公觉得我在污蔑他和他的父母,声音抬高了跟我争论。我当然知道他说的也都是事实,婆婆确实是力不能及,所以尽量在物质上资助我们。老公实际上也减少了玩游戏的时间,很久不听到他语音和战友连线了,我也看到他把最常玩的游戏换成了能够挂机的。 但,不够不够。每天面对孩子大哭的焦虑感,需要时时关注宝宝的紧迫感,再加上身体上的不舒适感,让我有种全世界都在这件事上对我亏欠颇多的感觉,这种巨大的亏欠感,让我觉得他们做的都太不够了,我因此感觉到委屈、难过、愤怒,更气愤我发了火之后,不对的那个人变成了我。因为老公说自己也不能不上班,回来的时候孩子就是睡了,能怎么办。婆婆把攒下的钱都给了我们,为什么我想到的不是感恩而是埋怨。 我没办法好好的说明白自己的情绪。好像说到最后,成了我在这件事情上对自己的付出感到不甘。而这种不甘说出来又有羞耻感,因为妈妈照顾孩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对,我大概对这份天经地义所必须付出的程度和没有人能够替代分担感到崩溃。 也许,这时候我要的也不是对错,而是一句"你真的做的很不错了,你辛苦了。" 路还是能走出来 听说人是一瞬间长大的。我的一瞬间在走"鬼门关"的那一刻到来了,而其他人可能还没做好这样的准备。 想明白这一点,多了些耐心,便也能看到大家在这件事情上的努力。不那么焦虑的扯着别人往前走,愿意等一等别人也慢慢调整好步伐走起来,路还是能走出来的。 毕竟"鬼门关"只是中途的一个方向标,前路漫漫,需要好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