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远征演员的癫狂,与院长的尴尬
文|蓝橙告别与接班
1992年7月16日,北京首都剧场门口,天还没亮就有人到这排起了长队,今天的演出剧目,是来自北京人艺的镇院之作《茶馆》。
演出人员是从1958年就首演的老演员于是之、蓝天野等人,今天这场,是他们宣布退出舞台的谢幕之作。
这一天,剧院门口的门票被黄牛炒到了300一张,是原价的7倍,即使是这样,依然还有上百个没买到票的观众挤在剧场门口迟迟不肯离开,他们打算就在这等上3个小时,这样谢幕时候,还能看到演员们最后一眼。
上场之前,刚进人艺一年的何冰(白鹿原演鹿子霖的那个,好演员都是人熟名不熟),颠颠的拿着一件T恤挨个找老前辈签名。
跑龙套的吴刚,就静静地在一旁看于是之化妆,大气不敢喘。梁冠华(贫嘴张大民)紧张地坐在茶桌前,仰头看着这些前辈,后来他说,当时的感觉,就像进入了一篇原始森林,周围都是参天大树。
终于,大幕拉开,演出正式开始。从1958年起,《茶馆》已经演了373场,这一天,第374场,也是最后一场。
那一年,于是之65岁,几年前不幸患上了腭部神经病,嘴巴总是像嚼口香糖一样不停地动,由于紧张,他经常忘词,上台之前,他对蓝天野说:"今天你得给我兜着点儿,我可能会信号中断。"
果不其然,于是之在第一幕就出错了,说了第三幕的词,蓝天野不动声色地给接了过去,后来郑榕上场时,于是之应该叫他一声常四爷,可于是之使了半天劲,就是叫不出名字来了,急的脸上哗哗流汗,可即使是这样,下面的观众依然鸦雀无声,静静观看。
谢幕时,于是之走到台前对观众道歉并鞠躬,说今天出了四次错,话音未落,现场爆发出剧烈的掌声,台下的人拼命往前涌,一直涌到舞台跟前,那掌声,依然久久未停息。
突然,一名观众从观众席最后方大声吼了一嗓子:"于老师,再见了!"
台上的这些老艺术家们,顿时泪如雨下,于是之充满内疚,连连说,观众们太宽容了,太宽容了。
大幕落下之前,一名观众从台口一下子跳上舞台,手里拉起一条横幅,当场挥笔写下了4个大字:戏魂国粹。
亲眼看见这一幕的冯远征,直到现在,都无法忘记这场面给自己带来的震撼。
1992年这场戏谢幕之后,《茶馆》在人艺的舞台一度消失,谁来接班,一直都是人艺反复思考的难题。老先生们演绎的太精彩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艺都不敢去触碰这部经典之作。
直到1999年,林兆华导演的《茶馆》才拉开了新时代的大幕,人艺用上了当时的最强阵容:
当年仰视舞台的梁冠华,接了于是之的棒,到处要签名的何冰接了刘麻子,濮存昕接了郑榕的常四爷,冯远征接了黄宗洛的松二爷,吴刚,则是唐铁嘴。
首演那天,除了于是之,老先生们都坐在台下观看。演出结束后,他们并没有对这些新生力量有多热烈的表示,他们有的只简单的说了俩字:不易,有的轻叹了一声:"拿下来了"。
但台上的冯远征内心一热,那种承上启下的感觉瞬间涌起,他暗暗对自己说:
"老艺术家都退了,你开始冒出来了,再也没有人替你顶房梁了,北京人艺这面旗帜,你得撑住了!"选择
冯远征十几岁的时候,理想是成为一名专业的跳伞运动员,为了跳伞甚至连高考都放弃了,直接去了专业队。
有天,冯远征刚参加完全国的跳伞比赛,他的教练就对他说:专业队不要你了,你回家吧。
那天,冯远征茫然地走出跳伞塔,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接受了现实以后,冯远征成为一名待业青年,后来在一个朋友的介绍下进了拉锁厂做了一名工人。
去拉锁厂之前,冯远征还兴冲冲的,以为当工人可以戴鸭舌帽,穿背带裤,手拿钢钎,太伟大,太漂亮了!
去了以后他才知道,整个厂子所有的工人,一人拿着一个小锤子,每天就是当当当当不停地砸,冯远征算了算,每敲一条可以拿一两分钱,敲的足够多,一天就可以挣一块钱。冯远征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拉锁厂有个文艺青年,有一天他"腾腾"地跑过来,拉着冯远征就走,边走边说:冯远征,我要去一个朗诵声乐班,跟我去吧。
冯远征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就这样,冯远征的面前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声乐班的人说话都拿腔拿调,讨论的都是朗诵知识,"这些人太新鲜了",饱受冲击的冯远征开始跟他们一起上课,上了几节课以后,他有了新的理想:要做一名演员。
冯远征一直都很区分明星和演员,后来他多次提到这段经历时都强调,在80年代,根本就没有明星这个词,只有演员。
立了新志向后,冯远征跑遍了北京所有能学表演的地方,甚至连文化馆和少年宫都去了,当时北京只要有表演培训班,冯远征都会去参加。
1984年,冯远征报考了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一路走到了复试,最终没过"形象课"被淘汰。
但当时有个叫张暖忻的文艺片导演相中了冯远征,直接给了他一个男一号,冯远征欣喜若狂。
虽然接了戏,冯远征也并未放弃深造,第二年,他报考了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以下简称人艺),这一次顺利被录取。就在冯远征考人艺的这一年,他还报了中戏,也被录取了,如果他去了中戏,就和巩俐一个班。
但冯远征当时已经拿到了人艺的录取通知书,想来想去,他觉得人艺的艺术家都很踏实,不是靠形象吃饭的,将来机会大,于是就放弃了中戏选择了人艺。
就在冯远征到处考试的时候,吴刚也是一样,又考中戏又考人艺,还考播音,最后吴刚被人艺录取的同时,还被北京广播电视台录取了。
冯远征和吴刚成了同班同学,冯远征觉得自己和吴刚特别投缘,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都不帅,那时候流行奶油小生,白白净净的那种。
冯远征看看吴刚,看看自己,再看看人艺的老师们,他觉得选择人艺选对了!
但就是这样,他们85班竟然还是学员班颜值最高的一届,可见人艺对颜值这件事是多么不在意。
言归正传,进了人艺,吴刚成了85班的班长,做作业特别认真,对已经拍过片子的冯远征颇为崇拜。
冯远征也很努力,每天早上6点就去练晨功,一个小时的台词,一个小时的形体,然后再去吃饭,整整两年,风雨无阻。
当时人艺的制度很残酷,每学期都有甄选,淘汰率是一半,85班进来16人,毕业时只剩下8人,包括冯远征和吴刚在内的5名男生都坚持下来了,后来他们被称为人艺"五虎上将"。
毕业那天,班主任林连昆对学员们说,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你们可以叫我林老师,也可以叫我老林,但有一点,你们留在剧院可是赚不了大钱的。
身份的转变,让冯远征顿觉很紧张,但他们却没有一个人离开。传承
毕业后,冯远征和同学们都成为了一名正式的演员,剧院没事的时候,他们也干点别的,出去拍拍戏什么的。
在人艺第一代演员谢幕的前一年,也就是1991年,吴刚拿下了人艺当家花旦岳秀清,俩人恩恩爱爱的,让冯远征颇为羡慕。
幸运的是冯远征也并没等太久。
1993年,冯远征因拍摄电影《豺狼入室》,认识了大他8岁的梁丹妮,那时候冯远征得了水痘,身体状态不太好,梁丹妮在剧组对他颇为照顾,一来二去,冯远征就对梁丹妮表白了。
梁丹妮在这之前有过一段婚姻,又比冯远征大那么多,所以第一次表白时她认为这是冯远征的一时冲动,果断拒绝了,但冯远征就是有股执着劲,跳伞的时候也是,学习表演的时候也是,现在在爱情里依然如是。
梁丹妮的拒绝没让冯远征气馁,他一如既往地追求梁丹妮,终于打动了她,两人很快走进了婚姻,为了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彼此,一商量,他们决定丁克。
先成家,后立业。
和现在的明星动不动就"我有一个孩子"不同,冯远征和吴刚的人生,都遵循了正常的人生流程。
婚姻顺利,事业也随之稳步上升。
2001年,一部空前绝后的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横空出世,冯远征是男一号,和梅婷搭戏,饰演家暴男安嘉和。
因为冯远征的精彩演绎,安嘉和的形象深入人心,成为多少人的童年阴影。此后20年,只要提及家暴字眼,必离不开冯远征狰狞的面孔。
如果用现在的话来评价那时的冯远征,他绝对是21世纪初的视圈顶流。由于演的太好,冯远征的生活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有一天冯远征刚走到家里的小区,一辆车擦身而过,冯远征连忙躲到一旁,可谁知那辆车停了下来,接着又倒了回来,最后停到冯远征身边,摇下车窗,里面一个大汉手指冯远征恶狠狠地说:以后不许再打老婆了!
诸如这样的事,还有很多很多,让冯远征不胜其扰,但返过来想,冯远征也颇为欣慰,因为这部作品,社会上第一次正视家庭暴力,很多女性甚至第一次知道这不是家庭问题,而是犯法的行为。
每每听到这些,冯远征就觉得,总算没有辜负作为一名演员的职责和责任。
就在冯远征大红大紫的时候,他的人艺同事们也都纷纷在荧屏上活跃起来。
1998年梁冠华就凭借《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成为知名演员,吴刚和何冰等人,则也不断地接拍自己认为不错的剧本,虽没有冯远征的爆红,但都是经典的角色。
相比来讲,吴刚的走红来的要晚一些,他虽然在《潜伏》等经典电视剧里都有精彩的演绎,可都算不上火,直到《人民的名义》中达康书记这个角色,才让吴刚真正成为家喻户晓的演员,而这时,距离冯远征的安嘉和,已经过去了16年。
虽然红的晚了点,可这对这些人艺演员们来说,并非是什么大事。
因为在北京人艺,戏比天大。坚守
1992年,老艺术家们退出,冯远征他们成为了接班人,20多年过去,从话剧接班人到顶梁柱,他们不止要付出精力,还需要几十年如一日的坚守。
这些年,人艺的演员们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无论你在外面是多大的腕,无论你有多红,回到人艺,必须脱掉华服,赶走助理,每个人都一样,用大茶缸喝水,往那一坐,就聊戏。
在这里,他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演员。
在人艺第二代演员的心里,剧院高于一切,只要剧院一声召唤,所有人都会义无反顾地回来。
2004年,冯远征正准备去剧院演《茶馆》,哥哥打来电话说父亲病危,让他赶紧去医院一趟,打电话的时候,冯远征正好在一个岔路口,右拐就是去剧院的路,左拐就能看见去医院的路口,冯远征只思考了一下就说,不行,我得去演出。
但冯远征已经意识到这或许是父亲的诀别,他对大哥说:十点半之前不要给我打电话,如果有意外的话。
当冯远征第二幕松二爷演完后,他坐在后台等谢幕,因为惦记着父亲,就拿起手机给家里打个电话,没有侥幸,他还是得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电话放下后,冯远征眼泪就下来了。
当时吴刚坐在他身后,透过镜子看到冯远征哭了,就问他怎么了,冯远征答:我父亲刚刚走了。
吴刚只说了四个字:你赶紧走。
冯远征回他,我还要等谢幕呢。
"你还谢什么幕啊,你赶紧走"。
后来冯远征说,那是他在北京人艺有史以来,第一次没有谢幕。
到了医院,冯远征走进太平间,拉开了父亲的抽屉。他看到父亲非常安详,像是睡着了。
冯远征俯身摸了摸父亲的脸,在心里对他说,爸爸,对不起,我要面对一千个观众,希望你原谅我,爸爸再见。
但与演员们的坚守相比,话剧却越来越尴尬。
2017年,北京人艺建院65周年,吴刚回到剧场出演《茶馆》,后台几乎被他的粉丝攻陷。
许久没见到这种阵势的梁冠华不由感叹:人家吴刚之前在舞台上演了多少好角色,都不如演个电视剧受人关注。
不知道冯远征听到这句话,会不会想起1992年的那场人潮涌动的谢幕。尴尬
2020年,冯远征成为了北京人艺副院长,从一名演员到一名领导,冯远征不仅要适应身份的转变,还要适应工作内容的转变。
曾经他只需要把戏演好就行了,现在他还要发愁,第三代人艺的接班人在哪。
实际上,他担心的不仅仅是人艺的接班人,还有演员这个职业的接班人。
有一年,他们在全国要选拔5个演员的名额,最后只招到了3个,原因竟是因为很多学生的基本功都不到位。
"北京人艺最大的苦恼之一就是招不到人,特别是表演专业的毕业生。"冯远征叹息着说。
这是冯远征的尴尬,也是演员职业的尴尬。
打入行起,冯远征就一直努力去区分明星和演员,他觉得明星可以不顾及任何东西,只要出名就行,甚至可以制造话题,但如果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好演员,就要抛弃一些东西。
可如今,只见明星,不见演员。
2017年,冯小刚曾骂观众,说中国有那么多垃圾观众,才有了垃圾影片。这不由得让人一下子想到于是之曾动情地说"观众们太宽容了"。
多年后,冯远征依然非常认同老师的话,他直言:在谈观赏水平之前,该想想我们拿什么给观众。
去年,冯远征出演了一部文艺片《应承》,影片不起眼,冯远征的角色更不起眼,这部罗马电影节获奖作品最终票房还没有100万。
记者问他,为什么要接这样一部戏,冯远征说:"因为这个故事吸引我,这一类电影必须存在。"
尽管"流量"是市场的需求,但冯远征却执拗地认为,文艺片是电影人实现梦的地方,而文艺界也必须要有一批有实力的演员。
2009年的时候,他们的班主任,被称为"戏魂"的林连昆突发脑梗去世,冯远征和吴刚这帮爱徒悲痛地去参加了葬礼,那个时候,冯远征已经从安嘉和的火爆中回归了平静,吴刚还没有遇到"达康书记"。
当他们望着面前静静躺着的林老师时,脑海中响起他曾经对他们说:"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几个人顿时泪如雨下。参考资料:新京报:《冯远征:谁都会表演,但不是谁都能当演员》
《开讲啦.冯远征》
新华社:《冯远征:文艺片承载着电影人的梦》
新京报:《冯远征对话吴刚》
《北京人艺65周年记事》
中国新闻社《冯远征:先想想我们拿什么给观众》蓝橙北调:美、爱、人生,讲述你爱看的故事。本文系原创请勿以任何形式私自转载,违者必究!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欢迎关注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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