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迪艾伦是一个二流模仿者？

　　文丨吴泽源
　　85岁的伍迪·艾伦，又有新作面世了。即便在近些年经历了被养女再次控诉，被主流媒体批判，以及被美国投资方放弃的种种风波，他的创作依然继续着。
　　《里夫金的电影节》工作照
　　然而，当面对创作力逐渐下滑的他奉上的一部部不咸不淡的新片时，我们也经常想要问出那个在他电影中屡屡出现的宏大问题：「这一切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里夫金的电影节》，或许为这个问题提供了解答。这个解答不独特，也不新鲜，甚至像老套鸡汤文的中心思想一样有些滥俗。但它依旧能在某种程度上抚慰人心。
　　《里夫金的电影节》
　　1    老调重弹的配料
　　作为一部伍迪·艾伦电影，《里夫金的电影节》大概没法为熟悉他的影迷提供多少新鲜感。从外观上看，这部由西班牙出资的电影，基本是个圣塞巴斯蒂安市及其电影节的形象宣传片，类同于之前的《午夜巴黎》、《午夜巴塞罗那》和《爱在罗马》。
　　在故事素材方面，《里夫金》讲述的仍然是伍迪在四十多年里一直关注的那些事情：中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情感纠葛。
　　里夫金跟随妻子苏来到圣塞巴斯蒂安参加电影节，他自己是个为从事文学创作而放弃教职，却迟迟没写出作品的知识分子老头；苏则是个电影公关专员，与自己的客户——高大俊朗的法国导演菲利普过从甚密，这让两人的婚姻濒临破碎边缘。有没有让你想起《曼哈顿》《罪与错》和《丈夫、太太与情人》？
　　在主题表达方面，《里夫金》的核心则依然是伍迪持续了快半个世纪的存在主义焦虑。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上帝创造我们，是不是仅仅为了拿我们开涮？一个人该怎样直面死亡，而不是沉浸于恐惧？又该怎样接受今生成就不过如此的事实：在动手创作之前以为自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乔伊斯和普鲁斯特，而在下笔后发现自己不过是庸才，却依然不愿承认失败。有没有让你想起《子弹横飞百老汇》？
　　甚至在具体笑点的设计方面，伍迪·艾伦都懒得去创新。缺乏阳刚之气的刻薄知识分子与自信开朗的傻白甜男性之间的喜剧对比，一直是伍迪的惯用招数。
　　前者在早些年间一直由伍迪亲自饰演，后者则在伍迪的早期与中期作品中，分别被演员托尼·罗伯茨和阿伦·阿尔达代表。前者既瞧不上后者的肤浅，同时又深感自己在伴侣眼中的地位受到了后者的威胁。只不过在《里夫金》中，这种对比变得更加明显，因为里夫金是由77岁高龄的华莱士·肖恩饰演，而饰演菲利普的则是法国性感男星路易·加莱尔。
　　或许，《里夫金》对影史经典的戏仿会让人眼前一亮。《公民凯恩》《假面》《八部半》《毁灭天使》《第七封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等名片，都在《里夫金》中得到了伍迪的漫画式翻拍。
　　但其实早在《爱与死》和《开罗紫玫瑰》中，伍迪就拍摄过类似的戏仿段落。而且如果你对伍迪撰写的幽默散文例如《查拉斯图特拉如是吃》有所了解的话，你就能知道，对不同材质文本的拼贴戏仿，一直是伍迪作品风格中的重要元素。
　　2    虽是旧酒，仍有余味
　　所以，《里夫金》到底为什么还值得一看？
　　或许是因为片中那些焦虑是真实的。当一个作者第一次提及某种焦虑时，人们可以将其视为某种刻意制造的喜剧效果；当他第二次第三次提及这种焦虑时，人们可以将其视为惯性；但当他在几十年的时间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些执念时，人们就会明白，这些焦虑不是一时的神经紧张。它们是会伴随作者一生的恐惧和心悸，永远无法被驱除。
　　里夫金在电影中，便一直被这些恐惧缠绕。他瞧不起时代与他人的庸俗浅薄，但他曲高和寡、眼高手低，无法接受自己是个庸才的现实。到了垂垂老矣之时，他突然发现，他一生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空谈，而像菲利普这样的肤浅导演，至少一直在行动。
　　难怪在他的梦里，妻子会嫌弃地对他说：「你是个知识分子，不是个诗人。」
　　我们或许会认为，伍迪不会有与里夫金类似的焦虑。但他也不是没有遭受过评论界的贬低——影评人罗森鲍姆就曾说，伍迪·艾伦只是个欧洲艺术电影的二流模仿者，而他的受众则是那些懒得看字幕的美国俗人。至于伍迪对自身创作生涯的评价也出奇地低：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与费里尼、伯格曼、德·西卡或者斯科塞斯同级别的艺术家。
　　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毕竟，如果你从小到大的偶像一直是契诃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斯特拉文斯基，那么你在步入老年后回望人生时，很难会觉得自己不是废物。
　　但伍迪电影的魅力与温柔之处，在于他的主人公在故事的最后，总能与世界和解。《子弹横飞百老汇》的庸才编剧最后勇于承认失败；《解构爱情狂》中生活一团糟的作家最后也意识到，愤懑与不满才是生活的终极燃料。
　　《里夫金》结尾的含义，则介于二者之间：里夫金接受了自己的平庸，同时他也对那些不论是被他仰慕过还是鄙夷过，以及那些不论是仰慕过他还是鄙夷过他的人，一视同仁地怀有着感激。因为正是他们把里夫金原本毫无意义的人生填满了。
　　里夫金与他介于真实和想象之间的世界达成了和解。那么伍迪·艾伦自己呢？他有可能在人生的末期，与世界达成和解吗？
　　很可能不会。里夫金在电影中已经借一个梦境给出了答案：「我像西西弗一样一遍遍把石头往山上推。可我就算把它推上山顶了，又能得到什么？不过是一片带着石头的山顶罢了！」
　　到最后，西西弗还是会一直推下去。而伍迪·艾伦自己，终究也会带着自己的执念，一直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