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余华们眼中的故乡，变成什么样了？

　　中秋档期，最受影迷期待的院线电影，无疑是暌违两年的第六代导演贾樟柯的新作：《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这部纪录片由贾樟柯牵头，通过他对马烽、贾平凹、余华、梁鸿几位知名乡土作家的采访，讲述出他们个人的生活记忆，由此展现上世纪50年代以来，长达70年间的时代变迁。
　　＂村庄＂里的＂文学＂，是本片的两个关键词。
　　题材看似冷门小众，实则又与我们每个人都＂血脉相连＂，根植在我们的记忆深处，逐步照见那些中国人的故乡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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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背后的乡土记忆
　　中国当代的严肃文学与艺术电影，很大一部分都基于乡土背景。
　　它们呈现着一个个村庄的样貌，村民的生活与日常状态，以及社会变迁浪潮下的巨大转变。
　　本片中，《秦腔》、《古炉》的作者贾平凹，书写的是陕西的历史与当下风貌。《活着》、《许三观卖血记》的作者余华，则聚焦南方乡土人情。
　　出生于河南邓州、著有《出梁庄记》、《神圣家族》的梁鸿，也是在自己老家完成了小说，致力于乡土文学与乡土中国关系研究。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剧照
　　这也正是第五代与第六代导演们，在自己的代表作中反复回溯的母题。
　　从陈凯歌的《孩子王》、《黄土地》，到张艺谋的《红高粱》、《活着》，再到贾樟柯的《三峡好人》、《山河故人》。这条中国艺术电影的脉络之下，贯穿的都是对于乡土的探寻。
　　最重要的原因，归根结底，来自于作家与导演们土生土长、对于乡村共同的记忆。
　　村庄里有着他们童年和少年时的家族印记，也构成了他们乡土文化上的根脉。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剧照
　　贾平凹讲述的是自己童年生活在小县城里的＂偷书＂记忆。
　　他小时候缺书看，在亲戚家拿到两本《红楼梦》，对里面繁华的大观园抱有同感，因为自己就生活在一个庞大的家族里。
　　而最大的差别，在于物质与精神财富的双重差距。以这个角度为起点，他逐步意识到要站在家乡的视野里，来看待中国、看待世界。
　　从80年代开始，他有意识地以故乡商州为出发点进行小说创作，重点是再现中国社会的转型，给农村带来的激烈冲击和变化。
　　而＂商州系列＂小说和散文，也让他成为了＂寻根文学＂的代表人物。
　　余华
　　＂国民作家＂余华，分享了自己的童年经历，以及自己走上作家之路的机遇。
　　小时候，他的父母都在做医护工作，他家旁边就是太平间。
　　直至现在，太平间都是他记忆里最干净的地方。因为路过的时候，他经常会在里面睡午觉。
　　＂活着是痛苦的白天，死亡是凉爽的夜晚＂，这句诗里对于生死观的讨论，就是＂睡太平间＂给余华带来的教育与感受。
　　1978年，高考落榜之后，余华进入了卫生院当牙医，天天拔牙，感觉＂自己就像笼子里的鸟＂。
　　也是在那时，他发现隔壁文化馆里的人成天在街上闲逛，那是截然不同的工作生态。为了进文化馆工作，他开始尝试写小说。
　　在经历了几次失败之后，一篇短篇小说被《北京文学》相中，编辑部请他到北京修改，这在余华当时所在的海盐县是件大事。
　　回来之后，他就如愿以偿地进了文化馆，走上了职业作家的道路。
　　梁鸿
　　女性作家梁鸿的经历，更能代表一些从家乡到城市打拼，在城里学习、工作生活了多年的人。
　　2007年，她在北京已经生活了七年，博士毕业、结婚后生育，生活中的一切似乎都把她＂框定＂成了北京城里人。然而她却觉得这样的生活不对劲，
　　她一定要回家住一段时间，观察家乡的情况，重新看待自己的生活和写作，而不再是安于现状。
　　回家之后，梁鸿发现自己以前所写所谈的文字，大多离真正的生活相距甚远。里面没有真正的生活，不能体现人的本质意义，与广阔的现实、深爱的故乡越来越远。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剧照
　　而书写梁庄，书写那些留守在这的老人和孩童，那些被迫离开故乡的打工者，不仅给梁鸿带来了新的视角，也成就了她日后的代表作＂梁庄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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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法割舍却难以归去的乡土
　　贯穿《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全片的一个核心命题，归纳起来就是：无法割舍却难以归去的乡土。
　　我们无法割舍自己的家乡，却越来越少回去，甚至再也回不去家乡。
　　贾樟柯将全片分为十余个章节、词汇，看似零散，却很好地勾连起了一种几代人面对乡土的不同感受。
　　在贾樟柯的镜头下，他自己上世纪的电影《小武》、《站台》中的画面与当下的农村景观、村民特写交织在一起。
　　镜头游弋在村庄与人之间，造成了客观的疏离感，同时也呈现出了村民们＂集体失语＂般的样貌。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剧照
　　这样拍摄的意图不难理解。
　　片中，这些＂人到中老年＂的知名作家们，是扎扎实实在农村里成长起来的。
　　然而，对于当代年轻人来说，乡村已然变得陌生，也变得不再美好。
　　两个时代的两种画面拼贴，共同构成了对于乡土的过去与当下的对望。把当下的乡村呈现出陌生化、远观化的质感，也突出了当代年轻人对于乡土的陌生感。
　　由此，这些镜头共同指向了当下的现实问题：隔代之际，乡土也面临着断层的危机。
　　现在，越来越多的农村成了＂空心村＂，了无人迹。而不少流传在乡土的民间文化，也由此走上了逐渐消失的道路。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剧照
　　如同梁鸿所言：在城市化的进程中，为何乡村成了改革、发展与现代化追求的负担？
　　从什么时候起，乡村成为底层、边缘、病症的代名词？
　　为什么我们一想起那日渐荒凉、寂寞的乡村，想起在火车站奋力挤拼的无数的农民工，就有悲怆的感觉？
　　贾樟柯拍摄《一直游到海水变蓝》的源起亦在于此。
　　传统中国注重乡土，但是伴随现代化和城市化进程，人的迁徙活动频繁，自古以来＂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的传统被打破，原先的乡土价值观被逐步瓦解，取而代之的是留在乡土的人所感到的精神迷茫。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剧照
　　时代沧桑的变化之际，每一个身处其间的小人物，都是潜在的＂有故事的人＂，而乡土无疑是他们最好的舞台。
　　3
　　重新认识乡土孕育的文化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的最后，安排了两段镜头，也瞬间将影片带入到当下的语境中。
　　贾樟柯采访梁鸿的儿子，要求他在用普通话做自我介绍之后，再用河南话做一遍自我介绍。这个从小生活在北京的男生，从未掌握过方言，哑口无言地陷入尴尬的状态。
　　梁鸿此时只能救场，坐到他身边教他一句句地说，再让他进行复述，许多读音尚不准确。
　　在这番言语的差异里，我们可以看到，年轻一代已经无法去体会父辈母辈的故事。
　　那些经典的文学与电影作品，从曾经感同身受的时代创作，在当下扭转成为了传承乡土文化的载体。
　　收场一幕，余华走在海边。他的故乡是被海围着的一座小县城，在小时候，他会与小伙伴们集结去海里游泳。
　　那时，他就对海有一个疑问——课本里都说海水是蓝色的，当地的海水却是土黄色的。
　　直到有一天，他尝试着不断游泳，边游边想：我要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纪录片也随之戛然而止，余华的这番话，其实给电影带来了一个光明的收尾。 我们终有一天要学着离开故乡，去往更大的世界，从黄土地游向蓝色的海洋。
　　而在下一辈的口中，普通话与方言的差异，本质上其实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知晓差异，不要丢弃、遗忘曾经的家乡，而是学着重新去认识乡土孕育的文化。
　　余华（左）贾樟柯（右）
　　实际上，乡土题材的文艺创作，看似冷门，却始终都是我们文艺界创作的主流。
　　比如余华今年3月推出的最新小说《文城》，首印量即达50万册。他的旧作《活着》的销量超过了2000万册，潜在的读者数目极其庞大，被视为国民度最高的小说之一。
　　无论是严肃文学、艺术电影中的乡土基因，亦或是《我和我的家乡》、《一点就到家》、《山海情》等＂新乡土＂影视作品，都在不同层面揭开中国人的乡土记忆，让新时代的观众思考：故乡对我们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山海情》剧照
　　托马斯·沃尔夫曾说：＂认识自己故乡的办法，是到自己的头脑中，自己的记忆中，自己的精神中以及到一个异乡去寻找它。＂
　　当我们真正回到乡土，作为长期离开的人去重新发现里面的复杂性，重新看待自己与乡土的关系，也许同样会发现不同寻常的情怀和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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