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早生30年的王家卫，他是徐克跨不过去的武侠高峰

　　早在1979年，就已经有人质疑一代名导胡金铨媚外。理由是他的电影不接地气，是拍给西方人看的。
　　＂不接地气＂倒是真的。
　　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整个香港电影行业都求快求省甚至＂七日鲜＂的大环境下，胡金铨却在追求慢工出精品。
　　具体说来就两点：一是烧钱，二是延时。
　　｜先说胡金铨是怎么＂烧钱＂的。
　　1967年《侠女》开拍。胡金铨为了把这个电影拍成他理想中的样子,他把拍摄地点选在了台湾，还仿古搭建了包括三条街道、100多栋房屋的靖虏城堡,光搭建工作就历时九个月,动用各种技术人员12000多人。这些成本加起来高达1400多万台币,这在当时绝对属于大手笔。
　　搭建大场景这件事，作为后来者的《新少林寺》兴建了整座寺又一把火烧掉，《十月围城》建了一整条街，《八佰》挖了一条＂苏州河＂建了68幢建筑，这预算恐怕都有过之无不及吧？
　　可是,这些烧钱举措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胡金铨可是独一份。
　　当时大导演胡金铨只顾埋头创作,他的东家＂联邦＂老板沙荣峰却无法忍受他＂拍摄预算不断超支、拍摄周期不断拉长＂，两人之间摩擦不断。
　　｜再说胡金铨拍电影有多慢。
　　举个例子，吴镇宇导演的《9413》，只用了10天。另一部《古惑女》，也不过12天。可是胡金铨呢？一部《侠女》，拍了整整3年。
　　有一个连我看了都受不了的细节是，据说当年为了结一个蜘蛛网胡金铨都能等半年。
　　多年后，王家卫拍《2046》用了5年，拍《一代宗师》耗时13年。娱乐圈称王家卫是一个＂爱‘磨电影’的艺术家＂。
　　可胡金铨那个年代的电影只是一种典型的商业行为，凡事讲效率，投资人看回报率。胡金铨拍一部，别人也许都可以拍100部了。这也是胡金铨不讨投资人喜欢的另一个原因。
　　｜胡金铨的＂不接地气＂还有第三条，就是他的＂轴＂。
　　在胡金铨之前，香港电影市场的武侠风已经刮了有段时间了。然后轮到胡金铨有机会上手去独立执导，他的第一部武侠电影就是为邵氏拍的《大醉侠》，顺手就开创了一种新派武侠，被业内称作＂文艺武侠电影＂。
　　拍武侠剧难免就有大侠们飞来飞去的镜头，但胡金铨不要用吊钢丝去拍，理由是＂违反物理运动轨迹＂。
　　那咋办？有办法，胡金铨随手就首创了用弹床拍轻功戏码。这从他的《侠女》、《龙门客栈》等古装戏，都能清楚地看到。
　　胡金铨拍电影，说他＂不接地气＂是真的，说他＂是拍给西方人看的＂，这也是真的。
　　具体来说，证据有三：
　　一，1975年，胡金铨拍了三年耗了巨资的电影《侠女》终于公映，在本埠票房惨淡，却拿了法国戛纳综合技术大奖、金棕榈最佳影片（提名）；
　　二，1978年，胡金铨被英国的权威杂志《国际电影指南》评选为当年＂世界五大导演＂之一；
　　三，那几年里，胡金铨应邀出席了英、法、美、澳、荷等十几个国际影展，甚至还担任过电影节的评委。
　　这几份在今天的我们看来，给全体华人＂特别长脸＂的独份荣誉，胡金铨第一次将中国电影带上了国际舞台。
　　有人评价：胡金铨之于中国电影，就好比希区柯克之于好莱坞电影，黑泽明之于日本电影。
　　讽刺的是，希区柯克是好莱坞的骄傲，黑泽明是日本的骄傲，而胡金铨这些别人一辈子求都求不来的荣誉，在当时香港观众的眼里竟成了＂媚外＂的证据。
　　胡金铨其实还有很多标签。除了刚才说的＂不接地气＂和＂媚外＂，他还是一个＂不务正业＂的斯文人、生不逢时＂王家卫＂。
　　在胡金铨名列＂邵氏＂鼎盛时期四大导演之前，他首先就是一个文人。即使他日功成名就之后，他最喜与作家画家往来。稍有钱财累积，便又贡献给了满屋藏书。
　　胡金铨喜欢读书，特别酷爱历史，史书里他又最喜明史，也因此他的武侠电影跟其他导演的武侠电影有着明显的区别。
　　张彻就曾言：拍武侠电影，胡金铨是冠军，自己是老二。
　　胡金铨的武侠片常常充满了历史感、使命感和家国情怀，他尤其喜欢以明朝作为电影故事发生的历史大背景。
　　比如他最经典的《龙门客栈》和《侠女》讲的都是明朝东厂迫害忠良的故事。
　　胡金铨武侠片的另一个特点是他特有的人文情怀。
　　胡金铨在谈到《龙门客栈》的创作动机时曾说：1960年代，当时007正大行其道，常给带观众一种错觉：好像他杀人很对，007似乎拥有＂杀人执照＂。
　　我觉得这个影响非常坏，因为人的生命就只有一次，你凭什么来判断这个人该杀？明朝东厂的那些宦官手里拿着一道圣旨冲到忠良家里，好像也是＂杀人执照＂，只要手持这个就能随便滥杀，这很不好。
　　在《龙门客栈》有个细节，东厂老大许显纯最后对战几个主角时，他让两个手下先退后面去，免得误伤。
　　类似情节在《侠女》里也出现过几次。这跟后来徐克版本的《新龙门客栈》里老大们动不动就拉小弟们当垫背完全不同。
　　还有一个细节，在龙门客栈里敌我双方恶战了一场之后，掌柜吴宁还帮东厂的小喽喽包扎伤口的桥段。这不是因为掌柜蠢，而是因为导演对所有的生命有一种慈悲心。
　　也许也正是因为这种慈悲心，因为他的家国情怀，最终导致了他含恨而终的一生。
　　后来者徐克，《新龙门客栈》里处处还能看见胡金铨的《龙门客栈》的影子。徐克技术越玩越牛逼，可是武侠里的那种灵魂却丢了。说胡金铨是一道徐克跨不过去的高峰也不为过。
　　在胡金铨前20年的创作鼎盛期，简直拿奖拿到手软。但在拍完《侠女》之后的25年时间里，胡金铨共执导了10部电影，其中两部还是与人合导，不可谓不惨淡。
　　胡金铨的电影生涯里，好像有一种命中注定的使命，那部《华工血泪史》就是他一生的执念。
　　为了这部戏，胡金铨可以说时牺牲了婚姻和生命。从1982年开始，筹备了整整14年，到1996年终于获得英国Goldcrest公司的1000万美元和吴宇森找来的500万美元。
　　万事俱备，预定在1997年正式开拍。然而就在开镜前，一场心脏导管气球扩张手术，意外去世。享年65岁。
　　不得不说，这是胡金铨的宿命。
　　有人评论：胡金铨去世后，港片再也没有中华的魂。
　　张彻曾说过：＂胡金铨如果晚生几十年，可以在大陆拍片，又或者有外国的资金支持，其成就应不止于此。＂
　　那时候，一部电影可以磨个八年十年的，人家夸你不急躁。一个镜头可以拍个上百次，人家夸你追求完美。为了一场可以搭景一条街，人家夸你真实还原。还有那让人上瘾的文艺腔调。
　　这不正是另一个王家卫吗？
　　#电影杂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