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李啸天 想当年,林冲,首都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有万夫不当之勇,端的是一条好汉。 如果,不是林娘子去东岳庙上香时遇到高衙内,然后遭到设计被官二代凌辱强暴,林冲的教头生涯大概不会有什么变化,继续朝晚九五,继续金领生活,小日子有滋有味,风风光光一世无话。 可是,强暴改变了这一切,林冲再想安稳已变得不可能。 "误入白虎堂"、"大闹野猪林"、"棒打洪教头"、"风雪山神庙"、"逼上梁山"、"火并王伦"......一系列故事,前赴后继演绎得可歌可泣。 如果,(开脑洞),当初不是高衙内强奸林娘子,而是林冲强奸了小民女,那又会如何呢? 是不是,虽有坎坷,但林冲继续可以做他的八十万禁军教头,平稳落地呢? 别以为这是瞎想,话剧《黑鸟》就是这么演的。 主演周野芒,恰好就是98版《水浒传》里林冲的饰演者。所以,先拿林冲来说事也算适宜的。 《水浒传》原著里的林冲"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更多偏向一个武将的感觉,如果要真实还原的话,应该是张飞或者李逵的那副模样,但周野芒饰演的林冲,却文气彬彬,儒雅有致,而且随着剧情的发展,周野芒还极佳地传达出了角色应有的隐忍、内敛、克制的性格来。 可以说,周野芒不仅演活了林冲,还在小说的基础上将这个角色进行了升华,使之成为98版《水浒传》里最成功的角色之一。 且从一个小细节,来窥见林冲性格之一斑。剧中,林冲在菜园外头看鲁智深在一帮泼皮面前耍禅杖,然后被鲁智深叫过去,有一个经典动作:鲁智深将禅杖抛给林冲,结果林冲轻点一下将禅杖反拨了回去,然后双手失礼。 这一拨一施礼,就将林冲儒雅的形象巧妙地传达了出来。别忘了,在之前的镜头里,两个小波皮合力都扛不起鲁智深的禅杖。而林冲则轻轻一拨,就不仅要卸去禅杖的冲势,还要施力反推回去,看似轻松写意,实则将林冲高深的功力一下就展现了出来。 林冲成就了周野芒,周野芒也成就了林冲。 一生一个角色,有一个林冲,已经足矣。 至于2011版《水浒传》里胡东版林冲,则威武有余,隐忍不足,与周野芒版相比,表演层次上差了一个段位。 这里不多说林冲与《水浒传》,只说周野芒。 在饰演过98版《水浒传》之后,周野芒似乎渐渐消失在了大众视野之中。尽管他在近两年热播的《安家》《长安十二时辰》都有演出,但留给人的印象都不够深刻。 实际上,他在另一个圈子里,早已晋升为大牛,是上海滩话剧界响当当的大腕。 《黑鸟》,就是由他主演的话剧之一。 作为一部独幕话剧,《黑鸟》自2015年即引入中国,至今已过去6年,依旧每次上演都座无虚席,成为了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的保留节目之一。 《黑鸟》的故事,讲的就是一个中年男子强奸了一名12岁的小女孩的后继故事。 所以,上面我们假设了林冲强奸了一名12岁的小女孩,将会是什么样子的? 其实,这部话剧也不是无中生有,而是创作灵感自来一个真实的案件,即"托比·斯蒂贝克性侵案"。 托比·斯蒂贝克(Toby Studebaker),就像林冲一样,是一名军爷,是一名前美国海军陆战队员。2002年,他通过社交网络认识了年仅11岁的英国女孩Shevaun Pennington。这名恋童癖花了一年的时间在网络上诱骗了她。2003年,他飞到曼彻斯特与女孩见面,然后将她带去了巴黎,在巴黎他和女孩发生了性关系(当时女孩只有12岁)。最终他在德国被捕,并被引渡到英国。因为其性侵犯发生在法国,根据当时的英国法律,只以绑架和严重猥亵被判处了四年刑期。他在服刑期满后被驱逐到美国,密歇根州卡拉马祖的联邦法院以同样的罪行将他再次监禁11年4个月。根据美国法律,他还被指控为跨越国际边界运送儿童进行性剥削,并因拥有儿童色情制品而被同时判处7年11个月的刑期。 在2000年代初期,互联网还是新生事物,所以当时围绕"托比·斯蒂贝克性侵案",舆论讨论的热点放在了"网络诱拐""网络聊天室"的危险性等话题之上。但英国话剧编剧大卫·哈罗(David Harrower)作为艺术家,往前多走了一步,走向深水区,去探讨性侵案对人物命运的影响上。基于此,他创作出了《黑鸟》这部戏。 当然,"托比·斯蒂贝克性侵案"更多的只是灵感,大卫·哈罗重新设计了整个故事,写了一部新剧。 在英语版《黑鸟》里,由杰夫·丹尼尔斯(Jeff Daniels)、米歇尔·威廉姆斯(Michelle Williams)主演过一版。 此外,还从女主角的名字入手,改编成了电影版《乌娜》,由鲁妮·玛拉( Rooney Mara)与本·门德尔森(Ben Mendelsohn)主演,可惜改编得一般。 在《黑鸟》里,它讲的性侵案已经发生于15年前,舞台上展现的是15年后,当初的小女孩与中年男人再次相遇的故事。 作为话剧,是非常忌讳剧透的,悬疑剧尤甚。《黑鸟》也是不太好剧透的一部剧。 作为话剧,《黑鸟》最大的特点是充分利用了语言的特性,用躲躲闪闪的言辞为故事构筑了一个真相的迷宫,需要观众全神贯注,不放过一句台词,然后在一鳞半爪的信息中逐渐拼凑中整个故事的真相。 整个过程,尽管不能让观众全身心沉浸到故事中去,却也充分调度了观众的思考,逼着你在大量的信息中去捕捉有效信息,将故事的拼板一一找出来,然后进行拼接组合,一点点走进真相。 这里需要说明一点的是,无论12岁的小女孩是否愿意,只要与之发生关系,就会构成强奸幼女罪,需要受到重罚,不存在什么两厢情愿的事。毕竟,12岁的小孩尚未成年,属于无行为责任能力的人,即便是同意也属于引诱,任何文明国家的法律都不能容忍。(当然,印度或者非洲那些原始村庄里可能会觉得没啥事。下一部有可能,我会写一下一部同样讲述强奸12岁幼女的喀麦隆电影《渔夫日记》。) 《黑鸟》里,15年前,中年男子与一名12岁的小女孩进行私奔,然后在宾馆里发生关系。结果,随后事发。男子入狱,6年后出狱改名换姓,过起了新的生活。而小女孩则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度过,有过耻辱,也有过放弃,还交往过83个男友。 15年后,曾经的小女孩长成大人,然后根据一张报刊上的照片,找到了男子。 这种意外的找上门,让男子惊慌失措,一下子无法面对。 见面之初,女子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于是,他们之间的对话,就驴头不对马嘴,鸡同鸭讲。 对于观众来说,仓促地面对一男一女云山雾罩的对话,就自然地一头陷入一道语言的迷宫,一时全无头绪,不知道他们谁是谁,到底曾经干过什么,现在又在做什么? 只有在他们的对话中,话题触及得越来越深,真相才逐渐一点点露出真容。 作为一部独幕剧,它的设置相当精巧,非常戏剧化,也非常话剧化。 不过,本剧最大的缺点在于太短。往常看一部话剧,往往需要两个半小时,而《黑鸟》只有一个小时就结束了。如果事先不知道只是一部独幕剧,在结束时,甚至还在以为只是中场休息,需要换幕呢。结果,却是结束了。 意犹未尽。 而且,话剧的结局还是一个开放式的结局。因为全剧基本上只有两个演员,一男一女一直在对话,只在结尾处才又出来一名小女孩,讲几句台词后全剧就结束了。 当小女孩出现时,观众自然会以为全剧迎来了新的高潮,结果急转直下,全剧终了,让人一震。 结局的小女孩,到底是来干嘛的?她的作用是什么? 话剧没有给出答案,结局是开放式的。 可以理解为男子依旧是渣男,而且是渣男中渣男,仍然在引诱新的小女孩,在做新的犯罪。也可以理解为,他已经改邪归正,真的过上了新的生活,小女孩只是新生活里正常的一份子。 怎么理解,其实都可以。话剧故意没有给出答案,故意留了一个尾巴,故意让故事意犹未尽。 (这张剧照里,周野芒老师的模样依稀还有一些林冲的影子) 要我来评判《黑鸟》的优劣的话,我认同豆瓣的7.6分。 7.6分,说明它在诸多话剧中,属于中等偏上,已属于值得观看的好剧了。 但是,它又不是高于8分以上的经典,存在着重大的瑕疵。 至关重要的一点,在于编导太在意于故事的设置,充分利用台词编制了一个故事的迷宫,引人去探寻真相。在不断的对话中,一点点将当初的故事拼凑出来,还有15年来两个人的生活,都有涉及了。可是,这两个人的性格是什么样的,反倒没了。 一个故事,真正打动观众的,一定是人物,还有人物的情感。 《黑鸟》有些舍本逐末,台词的精巧之下,只在意于故事的营造,却忘记了对人物形象及性格的刻画,实在是大谬不然。 回到开头林冲的部分,我仅举了一个小例子,就是轻拨禅杖那么一下子,98版《水浒传》用仅用了一个镜头,就将林冲的个性传神地演绎了出来。 《黑鸟》在那么多台词中,其实很容易通过几句话来勾勒出曾经的男子的形象的。不然的话,整部剧始终无法让人理解一个12岁的小女孩何以会心甘情愿地跟随他,并主动为他宽衣解带,自愿献身。如果对方是一个林冲式的人物,堂堂首都八十万禁军的教头,这种金光闪闪的身份是足以迷住年幼无知的小女孩的。可是,曾经的男子的身份,全剧始终躲躲闪闪,就是没有给出来。这无疑使得这一角色的形象变得极其可疑,无法真正立起来。 还有,15年来,小女孩的性格变化,也没有足够的说服力。剧中说她放弃了自我,先后交了83个男朋友,那么性格该属于放荡不羁型了。可是,她又来找这个男子,还差点再次与他恩爱起来,(舞台上差点就嘿咻起来),这又怎么说呢?性格与形象不够鲜明。女子到底是软弱的林娘子,还是追求快乐的潘金莲,还是泼辣的孙二娘,始终交待得不够清楚。 至于15年后的男子,又是一个什么的形象,剧中更是连他现在的工作是什么,都故意掩藏了起来,躲躲闪闪,不明所以。刻意的模糊身份,使得解决的开放式结局有了依托。但是人物的性格并没有站立起来,实在是不太好。 所以,全剧看下来,起初是懵逼的,过程中是逐渐开朗的,看完后依旧是懵逼的,缺乏真正打动人之处。 当然,你要说这就是一个实验性质的荒诞剧,就像《等待戈多》那样,展现的就是过程,跟谁特么到底谁是戈多没关系,那也没话可说。 至于强奸12岁孩子这个话题,究竟要面对怎么样的道德困境,《黑鸟》也没有给出答案。甚至,都没有引起足够深刻的讨论。强奸者,与被强奸者,他们的困境是什么,尽管在台词中多次提及,但缺乏深度,还因为这次台词需要引导观众去勾勒故事的全貌,深刻性的问题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观众看剧的过程,最大的互动,一直在忙于拼凑故事的真相。所以,对话题深度的思考,被一带而过,无法深入。这就是典型的舍本逐末。话剧给人最大的震撼,就是要引起人深刻的思考,可是这里没有了。 在同样以"娈童癖"为题材讲述"小红帽"的复仇的电影《水果硬糖》中,小女主艾伦·佩吉(现在更名为艾利奥特·佩吉了)就对成年男主帕特里克·威尔森责问: 把责任都推给小孩很容易,不是吗?女孩可以装女人,但不表示她们能够做女人的事情。如果一个小孩想尝试与你调情,你该装作没听见,而不是鼓励她。如果一个小孩说,来杯鸡尾酒吧,你该把酒拿走,而不是跟她干杯。 区区几句台词,立马将一部看似平庸的影片的境界,提了上来。但是,《水果硬糖》做到了,《黑鸟》却没有。 用男主周野芒的话,这部话剧的片名来自于苏格兰,在上世纪60-70年代的时候,在相对开放和性解放的社会状态下,出现十几岁的未成年少女自愿"勾搭"成年男性的现象,当时将这些女孩称为"黑鸟"。 既然如此,就将"黑鸟"的话题进行展开,进行稍微严肃且深入地探讨,不可以吗?可是,并没有,这才是最大的遗憾。 一本原本足够引起人深刻思考的话题,结果没能承担起应有的责任。两个原本足够形象的角色,结果在演绎中失去了个性,这样的作品不能算优秀。 大家对《黑鸟》的感知,更多来源于它的"大尺度",探讨的话题过于劲爆,但仅此而已。求形而不求神,使得这部剧失去了应有的深度,殊为憾事。 最后的最后,感谢上海滩美女洋洋的盛情款待,一同欣赏了这部剧。尽管对这部剧有所批评,但依旧推荐,豆瓣7.6,值得一看了。现场感受下林冲的魅力,也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