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温水，盛不满海洋的苦难

　　今年上半年，一部关于＂水俣病＂的电影推出。该片由英美联合制片，美国演员约翰尼·德普主演，名字就叫——《水俣病》。
　　《水俣病》海报
　　电影取材于日本九州岛智索公司，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所引起的汞中毒事件——因事件发生在水俣湾，故史称＂水俣病事件＂。
　　该事件对全球公共抗争史、环境史影响深远。
　　半个世纪以来，无论是在日本国内，还是国际上，对＂水俣病＂进行研究、反思、总结的各类报道与文艺作品，不胜枚举。
　　1
　　＂水俣病＂的由来
　　＂水俣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这要从以氮肥起家的智索公司说起。
　　水俣当地政府施行优惠政策，引进外资。智索株式会社，因此在水俣南边的鹿儿岛成立。智索公司靠生产氮肥发家，很快成为日本的肥料巨头。
　　智索公司的一个主要产品为乙醛。1932年，桥本彦七发明了一种新生产工艺，其核心是以硫酸汞作为催化剂，在高温高压的条件下把乙炔变成乙醛。
　　在这过程中，会产生大量含汞的废水，智索公司直接将它们排放进了水俣湾外围的＂不知火海＂。
　　水生物食用后，污染的废水会转化为剧毒物质甲基汞。
　　很快，水俣湾海面开始不断出现大量死鱼和海鸟的浮尸。
　　紧接着，在村里出现疯癫狂奔，跳海自杀的病猫，数量超过5万。
　　住在水俣湾的居民基本都是渔民，靠海为生，很自然，鱼虾体内的剧毒很快进入人体，侵害全身。
　　中毒的居民，手脚麻痹、口齿不清、面部发呆、神经失常，甚至全身弯曲，最后悲惨死去。
　　而且，这种病会遗传。
　　水俣病患者，尤金·史密斯摄
　　在日后海量对＂水俣病事件＂进行回应的文艺作品中，由日本导演土本典昭所创作的纪录电影《水俣病患者及其世界》，可谓是对此事件表达最为完整、最为深刻的作品之一。
　　《水俣病患者及其世界》海报
　　《水俣病患者及其世界》跟随记录了29户受害者的家庭生活，以及基于此而扩大的支援与抗争活动。
　　在土本典昭的镜头中，那些患者会因为浑身无力，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水俣病患者及其世界》剧照
　　有些遗传患者，基本上就是一生瘫痪，永远要让人喂饭，喂水。
　　导演呈现出一个常人所排斥与忽视的病人世界——这些病人与受害者，曾经都是生龙活虎的工人或者渔民。
　　《水俣病患者及其世界》剧照
　　海洋养育了这片土地的居民，他们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海洋会成为杀死他们的凶手。
　　除了在家饱受疾病之苦的患者，影片另一条线索，就是追踪渔民自发组织的巡援会。
　　他们从水俣，一路走到东京，不断进行街头募捐，向民众介绍＂水俣病＂的基本情况，呼吁社会各界的支持。
　　《水俣病患者及其世界》剧照
　　1956年，＂水俣病＂被正式确认，超过1万人罹患此病。这是人类有史以来，最早记录在案的，由于工业废水排放造成的公害病。
　　土本典昭的镜头，始终站在弱势的渔民一边，和大企业进行搏斗。终其一生，他都在关注＂水俣病事件＂，他不断深耕这一主题，持续了四十多年。
　　如今，距离《水俣病患者及其世界》的拍摄已经过去40多年，土本典昭本人也于2008年去世。但影片所留存下来记录历史的力量，却穿越时空，绵延至今。
　　2
　　西方视角的职业叙事
　　日本人已经立足本土，全方位讲述了关于＂水俣病＂的前世今生。
　　产自英美的新片《水俣病》，则提供了一个西方视角，来讲述这场灾难。
　　由约翰尼·德普扮演的二战著名摄影师尤金·史密斯，供职于《生活》杂志，职业生涯晚年，受邀拍摄＂水俣病＂专题。他深入水俣的小渔村，记录了化工厂对水俣造成的严重伤害。
　　《水俣病》从尤金·史密斯的视角切入，重新进入了那片苦难深重的水俣湾。
　　影片主创并没有把尤金·史密斯，这位史上最著名的战地摄影师之一，塑造成一个英雄。
　　反而，片中的史密斯，是一个酗酒的、不合时宜的、交不起房租的、沉浸在过往荣光中、对未来一片迷茫的老人。
　　《水俣病》剧照
　　女主角艾琳，也是现实中史密斯之后的妻子，在与他第一次见面时，才听说过他的名字。
　　在日本居民家中，他会忘记脱鞋；不懂礼数；晚上睡不着，会向屋主讨要啤酒喝；他甚至会将自己的相机随意送给当地人，随后被艾琳训斥。
　　在医院拍摄水俣病患者的照片时，史密斯要拍正脸，但遭到艾琳拒绝。他想反驳，但艾琳明确表示拍照的意义——
　　要唤起大众对于苦难的共鸣，而不是将苦难的个体暴露在人前。
　　《水俣病》剧照
　　影片呈现的，不是一个能力超群，一往无前的摄影斗士，而是一个有着各种性格问题，对当地民情并不熟悉，与各种麻烦不断纠缠的职业记者。
　　他有着外来者的迷茫与胆怯，也携带着年龄带来的惯性与成见。
　　但史密斯身上体现的，不正是一个调查记者，在深入各个陌生的新闻事件发生地时，所要遭受的坎坷与波折吗？
　　《水俣病》剧照
　　《水俣病》告诉我们，这不是一个英雄要做的事，而是一个具有新闻素养的职业记者要做的事。
　　另外，正因为全片从尤金·史密斯的视角展开叙事，电影的摄影风格，也显得极为讲究。
　　自1971年起，尤金·史密斯便与后来的妻子艾琳一起，拍摄出＂水俣病＂专题系列照片，轰动全球。
　　电影在呈现尤金·史密斯拍摄的照片内容时，首先让群演在还原的布景中，模仿照片中原型人物的造型动作，动态的画面再慢慢由彩色转换为黑白，以此达到逐渐还原照片原本构图的效果。
　　《水俣病》剧照
　　在另外一些场景，电影也会模仿尤金·史密斯的照片风格，选取合适的角度，展现水俣湾环境。
　　这样的摄影方式，会使整部影片弥漫着一层历史的云雾，数字动态摄影与胶片静态摄影，在现在与过去的交叠中，持续共振。
　　胶卷洗印暗房的红色调，智索公司及渔民抗争场景的蓝色调，渔村傍晚的黄色调，医院场景的明暗对比，都在摄影层面，增强了整部电影的视觉质感，也巧妙匹配了影片的摄影记者视角。
　　《水俣病》剧照
　　3
　　盛不满海洋的苦难
　　《水俣病》在相关题材厚重的作品序列中，找到了一个小的切口进入，算是一种尝试，电影的摄影风格也颇具野心。
　　但沉闷的剧本设置、轻重不分的矛盾冲突，以及肤浅的主题表达，实在撑不起这个题材应有的深刻。
　　如，主创没有把主角史密斯塑造成英雄，而是一个职业记者，但过多呈现了这个记者身上无关乎＂水俣病事件＂本身的复杂性格，甚至已经到了喧宾夺主的地步。
　　《水俣病》剧照
　　水俣病事件，似乎成为了史密斯个人救赎故事当中的一个注脚。
　　片中有个情节，智索公司老板给了史密斯5万美元的封口费，穷困潦倒的史密斯对此纠结不已。
　　这完全属于废情节，这个角色本身的矛盾已经够多，再加入这样的桥段，非但没有使人物更加立体，反倒削弱了观众对于整个事件调查过程的关注。
　　《水俣病》剧照
　　史密斯与艾琳谈情说爱，教她摄影这些情节，也冗余到毫无必要。
　　反倒是那些更值得讲述的——水俣病患者、抗争过程、智索公司的反应，影片都只是零星几个场景，点到即止，基本没有信息量。
　　更别提展现更加深刻的命题——
　　回看整个＂水俣病事件＂的发酵周期，长达十几年，在＂水俣病＂被确认前的最初几年中，水俣病患者在水俣本地是几乎没有得到任何同情的。
　　旁人不理解这种病，认为那些患者是怪胎，于是敬而远之。可以说那段时间，整个水俣充满了侮辱与歧视。
　　《水俣病》剧照
　　只是还原一些真实照片场景，以及全球各种环境污染的图片，似乎也没有必要拍成一部电影吧。
　　历史事件本身足够厚重，而电影作为影像媒介，要重新转述一个历史事件，应该要加强事件的历史回音，而不是削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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