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朔说,姜文拍片有三大原则。 一,必须要与自己的作品有不可比性,思路就是南辕北辙 二,拍电影必须得有大规模的投资 三,必须给剧组的所有人争取最大的利益 不过姜文自己不喜欢谈"钱"这些,他只对他说的东西感兴趣, 但你要是问他的电影讲的主题是什么,他总是那么一句话—— "只能说你没看懂,不能说你没看见" 其实,姜文过去不这样。 之前的《阳光灿烂的日子》与《鬼子》都是现实主义的表达。 你愿意看便能看明白,要是没看明白也没关系,姜文的电影也总能让你一笑。 但姜文的架空历史主义性的设置与顽性把自己给玩空了, 《鬼子》不允许上映,5年内禁止拍片——姜文遭遇滑铁卢。 可这不影响姜文赚钱,片子没法拍,但是演员还是可以接着做。毕竟前有《芙蓉镇》后有《红高粱》,姜文的身份与演技就摆在那。 无法做导演姜文,被抢着去做演员姜文。 或许源自姜文特有的霸道,姜文做演员那几年的时候,没少被人传绯闻——2002年底,导演陈逸飞与姜文因严重分歧而致《理发师》停拍; 2003年,拍完《天地英雄》后,日本演员中井贵一回国撰书,怒批姜文; 2003年,由于"剧本问题"导致《陈赓大将》停机; 2004年,出演《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与导演兼主演徐静蕾发生争执; 2005年,因"剧本和戏份问题"迫使制片方换掉电视剧《大清风云》导演张婉婷。 看到这,你要是不了解姜文,肯定就会笃定他是个是折不扣的"戏霸",但你要是认识他,你就会觉得他这人不这样—— 当年拍《红高粱》的时候,姜文几乎和老谋子从头吵到尾,他在较真角色的性格塑造与张力的表达。 他自己却说:"我其实自己没觉着我较真来,这其实跟你家装修房子是一样的,你说你要这样的地板,他给你拿来不是这种地板,你就老跟他说不是,那装修队一定觉得你较真,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区别。" —— 王朔后来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差点笑出来, 他说:他不较真谁较真,除非他死了,要不然谁也没办法让他闭嘴。 玩笑归玩笑,但姜文的确就没想过"闭嘴"这件事。 2007年,姜文带着《太阳照常升起》回来了。(以下简称《太阳》) 他还是那个较真的导演姜文。 他必须给《太阳》找到震撼的音乐,于是跑去找到日本殿堂级音乐大师久石让。 后来大家伙也开玩笑,姜文觉得请久石让做歌的钱太贵,所以非得用到他的"民国三部曲"里边... 不过比起请久石让做音乐的钱,远比不上姜文布景的钱。 在《太阳》里边,姜文一定要改天换日—— 剧组购来几百只飞禽走兽,稍不顺眼,姜文亲自理其羽翼,变其毛色。300多立方米的藏式房屋、数十吨的鹅卵石和红土以及来自8个城市的13节火车车厢,车载船输,横移千里,孑立于外景地。 有一场戏,疯妈和儿子在家里摔东西,但是疯妈每次都会把摔掉的东西给粘合复原,贮于一间石屋。后来儿子找到那个石屋,一个喷嚏,屋内的所有东西都碎了。这场戏没有借助任何特效,完全依靠是手工的粘合给实体坐上去的。 姜文说:"得像9.11事件中世贸大厦那样垮掉",不借助任何外力,顷刻间倒塌。 这部《太阳》前前后后花了6000万, 其中包括姜文自己的导演兼演员的1000万片酬与弟弟姜武垫的700万,还有周韵掏的400万, 换句话来说,姜文拍这电影压根就没赚钱,片酬全部拿去拍电影了.... 但姜文就是愿意,拍完的时候姜文说,《太阳》是上帝送给我的礼物。 相比起之前,这次的送审简直不要太顺利,几乎一刀没剪。 2007年9月21日,如期在全国院线上映,那个时候其实还没有"IP+流量"电影的这个说法,上海的单位平方米的房价还没有破万—— 姜文却亏得血本无归,《太阳》三周收网之后,累计仅1800万票房,不足投入的三分之一。 影评人指责,姜文是不是缺钱了,拍了个什么东西。 姜文当面回怼,带着《太阳》重返威尼斯,只是恐怕连姜文自己也未曾想到的,威尼斯上他颗粒无收。 陈丹青直言,姜文憋了七八年熬出一个电影来,想法都熬馊掉了,成了概念。姜文电影|回到太阳 《太阳》的失意,源自姜文的自我封闭。 作者论电影是站在导演的个人身上,而不是站在大众的欣赏与需求的位置上。 姜文的作者电影是一种精英主义的意识,是一种极度自我的思考辩证的流露,它远离了时尚,偶像,远离了今天的观众。 《太阳》是给姜文自己的礼物,却不是给大众的礼物。 它要求的就是观众一定要具备很高的文化素养与艺术思想倾向,结果就是我们的大众压根就不关心姜文所传递的理念与个性表达的方式——甚至拒绝作者电影。 大众只关心,姜文到底讲了个什么故事? 问题在于 姜文是在对艺术与自我的献礼,他的电影压根就不是以故事为主,他是在借以"故事的形式"上课。 简单来说,姜文渴望表达的东西不在于他的电影里边,而是在于它是怎么构造这个电影的形式。 这个形式的后现代主义精神才是姜文在表达的东西。 《太阳》是不需要大众去弄明白的电影。 你只要感觉到最后的浪漫,存在的虚无,现实的荒诞便足够了。 就像电影中"疯妈"说的那样—— "只能说你没看懂,不能说你没看见"绣花鞋 | 第一幕 《太阳》的前三幕是压抑的故事,它所讲述的正是中国人难以启齿的"性"的话题。 只不过姜文也很讨巧,它并不把话题用以"现实主义表达"的方式给平铺开来,而是把它想要说的话,藏在了那个绣花鞋里边。 姜文为了这双鞋,动用了服装组在内的近百人,他说:"我要十三双从小到大依次排列的鱼鞋,拍摄有透视效果,鱼眼要有神,像活的。" 姜文在乎这双鞋,而疯妈也因"绣花鞋"疯掉。 这个"绣花鞋"为何如此重要?是因为在中国的传统文学中,绣花鞋其实正是女性的欲望的象征,更何况这个绣鱼的"鱼",正是鱼正是鱼水之欢的鱼,而不是象征着渔民的渔。 疯妈梦到了"绣花鞋",是她沉睡意识的后的苏醒。 她丢失的"绣花鞋"所象征的便是她丢失的"欲望"与自我独立的意识,她在那个落后的年代看不到希望,她努力往上走却依旧被压抑被黑暗吞噬。 疯妈疯掉了,就像《大红灯笼高高挂》里边的巩俐一样疯掉了。 绣花鞋又出现的时候,疯妈恢复了正常,但是她走了。 她和李不空一样只是留下了自己的衣服,身体却再也找不到了。她所脱掉的衣服正如同后来的《燃烧》里面惠美一样,她所脱掉身上的衣服是精神上的自由。 她去找阿廖沙了,这就是她的结局。误会 | 第二幕 故事第二幕的开始,是在一个集体式的食堂里边。 梁老师弹着吉他,而厨房的女性则跳着芭蕾舞,只是有趣的是,梁老师的背始终是背着女性。 他看不到背后的人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这里,每个人都是被压抑被强制封闭的个体,可历史进程就是,有压迫的地方必定会有反抗。 在梁老师接电话时,手上占得那一抹血开始,似乎就已经注定这是场悲剧。 那晚的露天影院上,梁老师看的是《红色娘子军》, 一幕幕的画面使得他内心中压抑的冲动与感性得到了释放,只是在那样的一个年代,梁老师的个体欲望是被禁锢的,它不会拥有任何释放的空间。 这里是乌托邦式的世界,看似美好但却充满了压迫与丑陋。 他想要的是自由,可是在这里不会有自由。 或许他与老唐,林医生的那场欢乐的歌声与自由荷尔蒙的味道,是他最后的眷念。 他双手插着口袋离开了这个压抑的地方,带着它的理想主义去了远方。父的缺失| 第三幕 在《太阳》里边,父的身份是缺失的。 父的缺失让疯妈的儿子陷入了迷惑与不解之中,他不明白到底什么东西是"父亲",父亲所承担的到底又是什么。 对于老唐而言,他也不明白父的概念,因为他的"无能",而老唐的妻子也无法明白母的身份,因为她渴求但是却从未得到答案。 一个厌倦的男人,一个渴求的女人,一个追问的孩子,势必在这场寻找"自我"的过程中产生摩擦进而破裂。梦的狂欢|第四幕 姜文是个浪漫的人。 那座刻着"尽头"的五指山雕塑象征象征是自由的角落与狂欢的广场。故事的第四幕,他不再把气氛烘托的那么浓重与压抑。 在疯妈穿过那条河流之后,她终于来到了找到了逃跑的李不空,虽然依旧是一桌遗物,但她所爱的人是英雄。 她又变成了那个对未来憧憬的母亲。 老唐与妻子的故事,也终于在这个世界的尽头达到了高潮。 梁老师也在这个狂欢的广场获得了他想要的自由。 那个迷茫的小队长,他也降落在轨道上,在鲜花的簇拥之下,一切才开始。后现代狂欢 | 故事的结尾 许多影评人曾把《太阳》的时空重新排序,他们普遍认为,第四段才应当是故事的开始,第三段才是故事的末尾。 我不赞同。因为《太阳》的时序排列不应当以单线形式的发展,因为电影的重点不在这,也不在于故事的细节与结尾到底隐藏着怎么样的隐喻与象征。 《太阳》的重要与厉害之处,是在于姜文提供了一个后现代主义的巨大圆形。 这个圆形里面的内容是姜文所埋藏的细节与思想,但圆的形状是可以被改变, 它可以通过观众们找到的一个方向的弧点往外出去,形成圆上的微波振动的图形—— 你没看懂,不代表你没看见。 这才是《太阳》真正被低估的地方。 只是13年过去了,姜文还在被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