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百忧侦探所

　　3.水世界
　　艾琳醒来的时候，觉得全身疲惫乏力，手脚完全不听使唤，仿佛血管中流淌着的不是血液而是黏糊糊的泥浆。视野里是一片奇异的郁蓝色，五彩缤纷的珊瑚礁里像是藏着什么宝石般发出迷人的光，海葵弯弯地触手须舞蹈着，成群的透明水母从昏暗的海底升起来，壮观而静谧的场景让艾琳惊讶到忘记了呼吸。蓦地，一条8米多长的大白鲨张着大嘴，露出它锯齿般的尖牙，从水母群中游出来。在经历过茫然、讶异，震惊后的艾琳突然像遭到电击似的清醒过来，她站起来却发现双脚竟然悬空着，自己被困在一个巨大而透明的水泡中。
　　＂救命!救命!＂艾琳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只是不明原因地沉入海底。大白鲨很快发现了艾琳，凶恶的乌亮眼睛紧盯着目标，快速摆动着新月形的尾鳍。
　　＂救命!谁来救我!＂艾琳害怕地大叫，可无论她怎么动都无法让气泡移动，更无法从气泡里跑出去。就在艾琳绝望地以为自己马上就会葬身鱼腹时，一道耀眼的白光从远处射来，吱的一声穿透大白鲨的身体。大白鲨痛苦地扭动起自己硕大的身体，翻滚的泡沫很快搅浑了海水，眨眼间原本灰白的身体迅速泛红，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般开始发烫发热，四周的海水也沸腾起来，冒出大量气泡。十几秒后，在艾琳面前的就是一条已经肚皮朝上，干瘪萎缩的死鱼。
　　发生了什么?艾琳满腹疑惑，愣怔地看着大白鲨的尸体。
　　＂喂!你还好吧?＂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气泡外，艾琳的心理承受力再次遭到挑战。
　　熠熠发光的银白色盔甲，如海藻般的黑色长发，蔚蓝色的双眸，手里握着两道五米长的光波柱......白源的造型很像某个网游里的角色。天!他竟然不需要氧气瓶，不需要潜水服就能在这不知道多少米深的海底来去自由?
　　＂没有时间跟你解释了! 听好我的话。等下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从气泡里出来。快点到海面上去!＂白源对着气泡中的艾琳喊话,然后用力从下推起气泡开始向上游。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仿佛是一瞬间，澄清透亮的海底变得昏暗起来，生气勃勃的海葵也迅速枯萎掉.......种浓厚的死亡气息蔓延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来这里?你又是怎么了?我们是不是有危险?那个女孩又是谁?我们要怎样才能回去?＂艾琳趴在气泡底部向外面的白源问道。
　　＂安静点!有妖气......＂白源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艾琳立刻紧张地捂住嘴巴。
　　整个大海静得有些瘆人。渐渐地，海水开始震动起来，就像一罐正被人握在手里上下摇晃的可乐。越来越强的频率使得本来还被白源控制在手里的气泡开始失去控制。艾琳在气泡里上下翻滚着，快要坚持不住了。
　　＂白源，快让它停下来!我要散架了!＂在气泡外的白源此刻也好不到哪里去，海水中伸出的无数条有黏性的细丝正缠住他的身体将他向下拖曳。＂啊--＂白源怒吼一声，挥动手里的波光柱砍向那些细丝。被砍到细丝像水遇到了火一样瞬间蒸发成气泡，可新的细丝又从大海里伸出来，源源不断地继续围攻着白源。
　　＂该死的! 你到底要怎样?!＂白源一边应付那些细丝，一边质问。
　　＂哈哈，哈哈......＂黑暗中传来一阵铜铃般的笑声。
　　＂我想带你到我的世界看看啊。你们才刚来没多久，还没有把我的世界看够，不要这么急着走嘛。＂
　　＂这不是你的世界，你不属于这里!清醒一点，季菲!你是人,不是人鱼!＂
　　白源的话音刚落，黑暗中透出一个光点，光点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靠近，直到艾琳看清她的样子。
　　季菲?艾琳曾在她妈妈填写的那张资料单上见过她的照片。可现在的她脸色好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她的头发在海水里漂荡着，像张巨大又可怕的蜘蛛网;她的腰部以下是一条鱼尾巴，金色的鱼鳞在大海中闪闪发亮。上帝，她怎么变成了这样?＂看清楚了吗?＂季菲晃动她的腰身，美丽的鱼尾在海水里摆动着，＂我就是人鱼。我的前生生活在大海里，所以我的今世才会和水分不开。＂＂上次我们不是都谈过吗?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前世今生!你是人，只是因为太痴迷游泳才会有那样的想法。这样不对，你必须清醒过来!＂
　　＂上次?上次是我没有找到唤醒前生记忆的办法。这次不同，我找到了!你看，这就是我本来的样子。＂＂这不是你!＂作为解百忧社团的3号治疗师，白源是通过喝下病人的血液了解对方在最近一段时间里的记忆与感受，然后进入病人所制造出的虚拟精神世界里，用自己所搭建出的另一个世界和病人的世界形成交叉网，从中帮助他们摆脱心理上的困扰，走出心理误区。
　　在进行这一过程的时候，白源有个前提条件--病人必须是还有生命的活人。因为活人的虚拟世界是可以无限延伸和不受时间限制的。可就在刚刚，白源在喝下季菲的血时突然意识到她的情况有异常。
　　那血不是活人的!这样突如其来的意外让白源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已经被卷进季菲的虚拟世界里。白源的战斗装束，保护艾琳的气泡，这些都是白源构架出的世界，而漆黑的深海，可怕的怪兽，美丽的人鱼等都属于季菲的世界。白源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变弱，这意味着季菲的虚拟世界正在快速膨胀，很快就会吞噬掉白源所架构出的世界。
　　在治疗过程中，如果出现治疗师构架出的世界被病人的世界反噬，就会引发两种后果。一是治疗失败，治疗师离开虚拟世界，病人返回现实世界后精神问题更糟糕;二是治疗失败，治疗师被病人影响，导致同样的精神问题但现在季菲的情况要比上面两种结果更可怕。
　　如果季菲死了，她所构建出的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有时间性。按照白源的经验，这样的世界最多只会存在半个小时。如果他和艾琳没办法成功离开，就会被永远地困在这里再也无法返回到现实世界。在现实世界中他们的身体就会呈现出一种活死人的状态。白源唯一不明白的是，季菲被带来时只是昏迷的植物人而已，又怎么会是死人呢?＂你已经死了!＂白源将手中的波光柱交叉在一起，快速旋转起来。光柱带动起巨大的气流渐渐形成一个小型的漩涡，漩涡的方向向上，缓缓托起艾琳的气泡。
　　＂我没有死!我只是重生了!＂季菲反驳道，情绪突然变得很激动。
　　＂这不是重生!这是走火入魔!季菲，你已经死了。你想要的那些东西再也得不到了!你必须放手，这样你死的时候才不会有那么多痛苦。
　　＂你撒谎!我想要的东西就在我手里!＂季菲说着转身嗖的一下游出很远。
　　季菲站着的那片海域突然明亮起来，像是独立出去的一个空间。她把南都大学的游泳馆完全复制到这里。人山人海的观众台，蔚蓝色的泳道，蓄势待发的选手，还有严格的裁判。一声哨响，季菲跳下泳池，像鱼一样游动着，把所有的选手都远远甩在身后。当她站在领奖台上时，掌声和鲜花将她包围住。＂看到了吗?这些东西，我现在唾手可得。＂季菲游回来，用一种蛊惑人心的语调对白源说，＂其实你也可以拥有你想要的东西，只要你留在这里和我一起。＂
　　＂做梦!＂白源的力量撑不了多久，气泡壁正变得越来越薄。他用力托着气泡在漩涡中加快速度向上游,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返回海面......白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担心过。
　　这不是梦。你看.....＂季菲向后一退，手臂在空中一挥，一些奇怪的画面就从大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来。＂有你喜欢的火辣美女，还有甜美的邻家小妹，哦，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特殊爱好?＂季菲站在一个戴面具的男人身后，＂他是谁?＂＂离我远点!＂这个问题像是柄尖刀刺中白源的软肋，他双手用力捧住自己的头，阻止季菲进一步读取他的思想。当治疗师的思想开始被病人窃读的时候，这说明治疗师世界的最后防线已经被突破。时间真的不多了。
　　＂天啊!好多钱......＂艾琳紧贴着气泡壁看着大把大把的票子像雪花般飘下来。＂闭上眼睛!＂白源阻止着艾琳，害怕她被这些诱惑而离开已经快要破裂的气泡。艾琳听话地立马闭紧双眼。＂不要抗拒，这里有好多钱，好多好多......＂
　　＂让我们做最后的了断吧!＂白源将手中的两道波光柱对接在一起形成一根光柱，用力向上推了一把气泡后，翻身冲向季菲。＂你终于忍不住了?害怕了是吗?＂季菲笑着躲闪开白源的进攻。
　　＂治疗师不是你想的那么无能，我的本事你还都没有见过呢!＂白源旋动手中的光柱，顿时发出无数道强烈的光波射向季菲。季菲的反应速度虽然很快，但还是被其中一条光波击中。可她只是咒骂了一句，很快又恢复成原样。她果然已经死了，只有死人的精神原型是可以自动
　　修复的。白源知道他一个人的力量很难摧毁季菲，他只有想尽一切办法拖住她，才能争取时间让艾琳离开。作为治疗师，白源有一个可以最快从虚拟世界抽离的办法--就是自杀。治疗师的自杀会带来两个交叉世界的瞬间失衡，而自杀时的疼痛会让现实中的白源惊醒过来。可这个办法对艾琳没有用，如果白源离开，她就会一个人被困在这里。白源不会这样做。所以他宁愿冒着危险再最后拼一次。
　　＂就这点本事?太不够瞧了。现在该我了!＂季菲挑衅地说着，快速游动起来。她游动的路线是一个圆形，把白源和艾琳都圈在其中。随着她速度的加快，带起的气流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白源不停地向四周发射出光波，试图阻止季菲。可她的速度太快，根本就看不清。咔嚓一声，白源的脚底裂开一个黑洞。海水随着漩涡被吸进黑洞里。糟糕!这就是她的心魔!
　　在病人的世界里，她所虚拟出的最危险的东西就是她思想上最大的难题。她用这件武器与治疗师对抗，拒绝被治愈。
　　＂啊--＂
　　白源在看见黑洞的刹那，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双手抱住自己的头，蜷缩在一起。他喝了季菲的血，就会对她死之前的那些记忆感同身受。他看到季菲在一个没有边界的游泳池里一直游啊，游啊。当她游到10米的时候发现前面还有10米;游至10米时，却发现前面还有20米!她一直想游到对岸，可怎么样都看不到尽头......后来她突然一阵心悸，就失去意识被卷入了一个无底的黑洞里。不!我绝不能被卷进去!白源握紧双拳，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意识。
　　白源!救我!＂送艾琳离开的气流已经被漩涡分解，保护她的气泡也正在一点点紧缩着。艾琳感觉自己正在下沉。＂哈哈我的治疗师，你束手无策了是吗?快点做决定吧，是要救你自己，还是要和她一起留下来?＂季菲得意地站在洞口嘲笑着，她的漩涡已经有足够的力量把艾琳和白源都吞噬进去。＂那就让我帮你做决定吧!一起留下来，这里有你们想要的一切!＂季菲张开双臂，从黑洞里飞出两条蛇长的水柱，它们直直地飞向艾琳和白源的心脏，像两根长矛般。
　　在这危急的最后关头，只见如暴雨般的银光嗖嗖嗖从上面飞洒下来，将两条水柱切割成无数的碎片,如礼花般散落开，一道金光穿透黑暗而来。
　　＂季菲，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游泳，你只是喜欢取得成绩后被人赞扬和仰视的那种虚荣!你根本就不想变成人鱼!＂
　　此刻的黎洛，一头浅金色短发，一双银灰色近乎透明的眼睛,手握一把五尺长的苗刀,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锐不可当的力量。你胡说!我喜欢水，喜欢游泳，喜欢变成现在的样子!＂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看。＂黎洛单手握住苗刀在海水中一斩，被劈开的黑暗海水里顿时出现一面像镜子一样的东西，里面浮现出很多画面。
　　有每次游泳前不停涂抹防晒霜的季菲，有在游泳池里对着被水泡皱后的皮肤埋怨自己变丑的季菲，有从游泳池出来后不停用发乳洗发抱怨水又脏又臭的季菲......这些无一不从细节上反映出，在季菲的内心其实并不喜欢游泳。
　　＂其实，你在脚伤之后，虽然不能再参加高强度的比赛，但并不影响你的游泳技能。你会溺水，是因为你想再一次站到高高的领奖台上被人羡慕，所以你一直逼迫自己练习，希望能重现往日的荣耀。就因为你的盲目追逐和不自量力，才使得你在游泳池里过度疲劳而引发猝死。是你对虚荣的欲望杀了你自己!＂
　　＂不是这样!＂
　　季菲发出一声长长的号叫，简直不像是人的声音，如放大很多倍的汽笛声。
　　＂我就是人鱼!＂季菲的瞳孔突然放大占满了整个眼球，额头上的静脉血管涨得像蚯蚓一样，张开的嘴里露出尖利的牙齿，修长的手指也伸开来变成刀状的刺鳍。＂我会让你为刚才的话付出代价!＂面目狰狞的季菲摆动鱼尾飞速地游过来，黎洛腾空而起迎向季菲。
　　黎洛的急速连击让季菲连连后退，他雄健凌厉的刀法将季菲投来的鱼鳞暗器-一化解。
　　＂是时候结束了!＂黎洛双手握紧苗刀，刀随人转，形成另一股势如破竹的反漩涡，将根本不是对手的季菲击到黑洞里。＂不--＂凄厉的声音像是被抓回地狱的厉鬼最后不甘的嘶喊。
　　大海重新变得像创世纪初那样宁静，刚才惊心动魄的痕迹全部消失殆尽。太阳像滴鲜血凝固在海平面上，金色的霞光将整片大海完全覆盖。被搁浅在海滩上的白源最先苏醒过来，他慌乱地跑向大海，声嘶力竭地大喊:＂黎洛!黎洛!!＂
　　季菲的虚拟世界倒塌了，他和艾琳获救，可黎洛却下落不明。＂黎洛.....＂白源无力地跪在大海里，红红的眼眶里噙满泪水。
　　＂别给我像个娘们一样!＂海面上突然冒出一个脑袋，疲惫不堪的黎洛在喊出这句话后又差点被浪头卷进去。＂黎洛!＂白源惊喜若狂地游过去，抓住黎洛后将他拖上岸。
　　没有病人的虚拟世界，治疗师也会失去那些神力变成和现实中一样的普通人。＂她还好吧?＂黎洛看着躺在沙滩上的艾琳问道。＂没事。＂
　　＂那就好。我们回去。＂黎洛打开一扇门，白源抱起昏迷中的艾琳走向虚拟世界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