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缮,是一项源于中国的古老工艺,是用大漆、金粉修复破碎的器物,目前从事金缮修复的人多是些上了年纪老手艺人,本着"择一事终一生"的匠人态度继续这份耗时又耗力的工作。但是在杭州,31岁的美院毕业生田景深却选择以此作为自己的终生事业,他带着妻儿隐居城郊,租下一栋300平的别墅用来存放碎片,五年时间他修复好了近万件器物,也听了近万个故事,对他来说修物不是目的,"成全"那些器物背后承载着的记忆才是。 修物,修心 Fix things, Fix minds 中秋节, 游子们从四面八方出发, 朝着家的方向浩浩荡荡开去, 为了赶在月圆之夜和家人团圆。 在大家都奔波在路上、 因为堵车烦躁着按喇叭的时候, 杭州城郊的一幢300平别墅里, 金缮修复师田景深正端坐在工作台前, 研究淘宝店客户寄来的"残片"。 拼合、上漆、涂金, 一堆碎片在他手中恢复原样。 原有的"伤痕"化作一条条金色纹路, 在摄影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破镜重圆", 这是属于田景深的中秋份快乐。 滴滴滴,自家淘宝店又有新消息了,田景深起身来到电脑前查看消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刺眼的粗口字"我X",他吓得从椅子上弹起,"完蛋了,客人不满意"。 短短几秒钟,他心里已经想好了一万种道歉方式,好在屏幕上下一条消息及时弹出,客户连发过来3条"修的太美了!" 他缓缓删掉对话框里的"对不起",换成"谢谢"发了出去。然后双手在胸前交叉,后仰靠在椅背上,看着屏幕上持续跳出的夸奖感谢留言,嘴角慢慢上扬。 作为淘宝第一批专做金缮修复的店铺,这样的场景在"金缮家"一个月能见到十几次。 在小城君问他店铺的好评率有多少时,他很自信干脆的回答了我9个字——目前还没有见过差评。 的确,摸摸那些摆在他工作台上的作品,谁会舍得给这么漂亮的工艺打差评呢。 从2014年开店开始,五年时间田景深工作室修复完成了近万件破碎物品,500万的元代古董、碎成70块的花瓶、一文不值的泡菜坛子……都曾在他手里重获新生。 微信通讯录里的4000多个人,有3000多个都是客户,大家通过淘宝店、熟人介绍找到他,把残片寄过来,几个月后再取走镶了金的复原品。 等待的时间或短或长,有的一个月就好,有的可能要等上一年半,比如那个碎了70块的花瓶。 但收到成品时的惊喜程度都一样,在好看、完美、满意这种词之前加上几百个"非常"都不足以表达出他们的喜悦。有人甚至专门打碎了东西送给他修。 田景深修复作品 金缮修复,是用天然的大漆结合麦芯粉,把破损的器物修复起来,最后用金粉或金箔装饰,让器物获得新生。这种古老工艺源于中国,有着7000多年的历史。 初次听闻"金缮"这个词时,小城君本能的觉得会这件事的应该都是上了年纪的老手艺人,完全没想到像田景深这样的31岁的年轻奶爸会从事这样的职业。 还是在如此浮躁、喧嚣、快节奏的时代。 为什么一个年轻人选择钻研一项老工艺?为什么会舍得用黄金来修复一个不值钱的泡菜坛子? 带着这些问题,小城君和金缮修复师田景深进行了一次2个小时的深度交谈。 田景深和儿子 采访约在他的家兼工作室,小城君打车前往途中,路两旁都是建筑工地还有还未投入使用的大楼,路上不停的闪过大货车一个行人也看不到。 所经过的道路两旁荒凉的有点过分,越往前开司机越觉得不对劲,跟我确认了4遍"定位没有错吗",虽然我只能回答他"我不知道,我第一次来",但我可以肯定路没有错,因为艺术家住的地方都是"荒野之地"。 下一秒车拐进一个一幢一幢带院子独栋小别墅整齐排列的小区,正值太阳最烈的中午,但深入内部的路还是被树荫遮挡的一点阳光都晒不到,车子往里开了大概有7、8分钟,爬过两个小高坡后才终于绕到了目的地。 像是在森林中的小区,小城君摄 一进门,小城君就被眼前的这幅景象给惊到了。 一个超大的木质工作台,上边摆满了修复的半成品,身后的一面墙上也摆的满满当当,还有一架子整齐摆放的白色收纳盒,里边分类装着各种工具、材料。 虽然来之前已经看过照片,但真正看到实物的时候还是深感震撼。 修复师田景深本人的气质和他所做的事情一样安静,说话语速也不紧不慢,兴趣爱好也是研究古玩和喝茶看书。年龄只有30岁,但生活方式却像50岁。 在气温37度的午后,在没有空调的工作室里,他用一套很精致的茶具帮我泡了一壶茶。古人说"心静自然凉",面对喝着热茶却丝毫没有出汗的他,小城君再一次相信了古人。 我的第一个问题还没开始就差不多找到了答案。 "我从小就比较安静,坐得住。"性格问题是他选择把金缮修复作为职业的一大原因。 "修复一件东西真正需要动手做的时间其实不长,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等待,等漆变干、等金变干,人做一半天做一半,心不静的人做不了。" 田景深修复器物,不分贵贱,只按破损程度收费,500万的古董花瓶和50块的泡菜坛子,只要破损程度一样,修复价格也会一模一样。 虽然同损同价,但就像外卖有起送价,金缮修复也有起修价,破损最小的也要200元起。 有些便宜的东西买一个可能都不用50块,修一下却要贵上好几倍。但即使这样,还是会有人专程找上门,抱着碎片让他修。 就像"越王勾践剑"承载着越王的卧薪尝胆,他修过的每一个器物背后也有一段小故事。 曾有位中年人寄来一个很普通的白色大花瓶,快递一拆开田景深就想"哎这个东西还要修"。他在旺旺上给客户留言,修复价格会比花瓶价格贵上好多,不建议修复。 客户执意要修。他说这是爸爸第一次送他东西,花瓶他才刚收到一个月,爸爸就出车祸走了,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这唯一的礼物拼起来。 不善言辞的田景深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表示会尽力修好,然后默默改低了价格。 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寄来一个老旧斑驳的泡菜坛子。 他激动的拜托田景深,钱不是问题,一定要让它恢复原状。 因为,这是当年爷爷随部队撤离大陆时,留给奶奶的唯一信物。 奶奶直到去世都没能再见爱人一面,只有这个泡菜坛子是他们爱情的见证。 家传的玉镯、项链, 也时常出现在订单列表里, 甚至有人愿意花200块、等2个月, 修一把日常用的摔断柄的小瓷勺子, 只为留住孩子初试自己吃饭时的可爱记忆。 每一个或动人或有趣的故事,田景深都会一直记在心里。有时是客户主动讲起,有时是他好奇去问,在诉说与倾听的过程中,向来内向的他竟收获了无数好友。 互相熟络起来之后,有朋友摩拳擦掌想跟他学习金缮修复。一个想学一个愿教,一拍即合之后田景深的"私人教学班"就开始了。 田景深录制的贴金箔教程 学习金缮,首先得从漆艺学起,这也是田景深在美院学了3年的专业。 当年为了上美院,他参加了4年高考,1988年出生的他22岁才迈进了美院的大门。大一上大课不分专业,大二自己选择了壁画与漆艺专业,从那之后就再没离开过漆。 用金缮修复,多数人看到的是金漆或漆色的装饰效果,很少有人关注漆在结构基础上起的作用,漆的粘性大,稳定,关键是这样的天然黏合剂没有化学污染。 金缮修复一般周期在一个月左右,最后金漆的部分大约5天就能完成,之前大漆的基础部分要花上半个多月。但这部分工作却是隐藏在光鲜的外表之下,不容易觉察到。 贴金箔 要想学会用大漆粘合碎片,首先要克服的就是"过敏"关。 当初在美院学习的时候,漆画专业就流传着一种说法,大漆过敏后的痒,是你挠过之后会很爽的那种痒。话有点绕,没经历过的我一时半会还真不懂啥意思。 不过虽然老师告诉他们"挠了会很爽",但也没一个人敢去挠,因为一旦挠破就会化脓,可能最后肉都会烂掉。 那位兴致勃勃要跟他学习金缮的朋友,碰了大漆之后过敏严重到上半身"膨胀",赶紧送去了医院,"当时他就坐在这个椅子上,头肿的跟猪头一样,有这么大。" 回忆这件"趣事"时,许是想到了初碰大漆时的自己,他音量分贝明显提高,边比划边笑,笑的整个人都在颤抖,与之前聊非专业话题时候结结巴巴、两只手在太师椅扶手上蹭来蹭去的不知所措的状态判若两人。 在谈到自己的专业时,他会音量提高侃侃而谈,但在聊到生活的时候,他就一秒词穷只剩下尴尬的笑声。 好在过敏这事不是一直的,过个一两次体内产生抗体之后就好了。 对于那些体验过过敏之痛之后依然没有放弃学习的朋友,田景深给他们定制了一组视频教程,后期发现反响不错,来问的人越来越多他索性把这个教程推向了市场。 在金缮家修复材料店里,只需花费158块就可以买到一份基础版的套装材料,外赠全套的视频教程和图文教程。 每个套装里边的工具、漆粉都是田景深根据多年经验一样一样分装、搭配好的。 金缮修复材料基础套装 他还给店铺取了一个很文艺又很直白的宣传语:成全您的修物之心。 如今后开的金缮家修复材料店运营的特别好,店铺等比先开的修复店还要多一个钻。 小城君其实有一点不理解他的这个做法。 一套材料的价格是158块,请他修复器物的价格是200元起,很明显是后者赚的钱更多。而且视频教程非常详细,有美术基础的人很快就能学会自我修复,这样一来收入必然会受影响。 但田景深却从没有过这个顾虑,他开设材料店的原因本就是想为有兴趣修复的人提供一个学习途径。 在他看来,那些背后蕴藏着感人故事的器物,如果能由本人亲手修复好,意义也远比让别人修复来的更深远。 他从没在意过赚钱的多少,时常因为被故事感动降价甚至不收费,现在租住的300平别墅也是为了能有更多的空间存放"碎片",钱只是个身外之物,够用就好。 金缮修复,除了要修物,更重要的是修心。 就像他这些年修过的器物,有的包含着后辈对逝去亲人的思念;有的见证过光阴流转几十年的爱情;有的传承着几代人的血脉…… 他所想做的,只是"成全"那份残缺记忆,成全所有人的惜物之心。 文中所有图片均由田景深本人提供,感谢田老师接受一人一城的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