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是那个被妈妈抛弃的穆连生

　　作者 | 徐来 (皓然成长特约作者）
　　一个人看《不完美的她》，看得嚎啕大哭。
　　7岁的穆连生放弃了亲生妈妈穆静，选择林绪之做妈妈。穆静泪流满面地说：＂我不配做你的妈妈，再见了！＂
　　那一刻，穆连生假装平淡的表情让人心碎。
　　是该有多绝望，才舍得告别自己的妈妈？
　　我也曾是那个千疮百孔的穆连生，一个曾经被妈妈放弃的孩子。我太理解那种深爱妈妈，却不被妈妈所爱的痛。
　　和穆连生一样，我生长在单亲家庭，也是我妈妈追求幸福的阻碍。不仅如此，我还是妈妈的出气筒。
　　妈妈这辈子过得很苦。她似乎总是处理不好自己的感情问题。在她曾经的一段再婚生活里，每次遭受到别人的辱骂，她都会把委屈发泄在我身上。
　　我永远不知道下一场毒打会在什么时候降临。但让我好过一点的是，每到第二天，妈妈看到我身上青紫的伤痕，会痛哭流涕。
　　在几年糟糕的婚姻生活后，妈妈和我被人赶出了家门。
　　由于和外公决裂，妈妈无家可归，我便跟着她一路流浪。
　　我们睡过火车站。深秋时节，坐在候车室里一边打盹一边瑟瑟发抖的我，被一名好心的乞丐分享过被子。
　　我们睡过路边的沙坑。时隔20多年，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夜晚，满天的星星特别明亮，周围田野里各种虫鸣。天亮的时候，我们在菜地里偷了别人种的红辣椒，并没有人找我们麻烦，还有人给我们送来了香甜的馒头。
　　我们还遭遇到过人贩子，在深夜里慌不择路地出逃。也不知道是跑到了什么村子，遇到一家好心人收留我们住了一夜，第二天为我们买了长途汽车票送我们离开。
　　一起吃过那么多苦，并没有换来妈妈的怜爱。
　　她总是坚定地认为，我是她种种不幸的源头，并毫不掩饰地对我说：＂别人不和我结婚都是因为嫌弃你。＂
　　我不记得我挨过多少打，在众目睽睽的大街上，在同学听课的教室里。或许，这是她排解情绪的唯一方式吧！
　　最绝望的一件事，是妈妈曾经拖着大哭的我，把我推向路边的水塘，让我投水自杀。
　　现在想来，那时候，她最大的解脱大概就是希望我自己离开。
　　比起没人疼爱，不被伤害才是我最大的心愿。
　　那时候我觉得福利院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地方。我看过一部电视剧叫《SOS儿童村》，心里对这种福利机构充满了热切的向往。
　　不知道是自己习惯了，还是天生钝感，我除了有些许自卑外，并没有觉得自己很惨。高中时看完《平凡的世界》，我在日记本上写下这样一句话：不放弃生活，才不会被生活放弃。
　　为了生活，妈妈好几次要求我退学打工，我却非常坚定地坚持上学，即使断断续续，也不愿意辍学。
　　我的校园履历也算是出彩，从小学到高中毕业，一直都是班长，高中时期通过竞选演说获得两届学生会主席，被评为省级优秀学生，一直到考上大学。
　　叩开大学的门，异常艰辛。
　　那个时候，助学贷款刚刚开始实施，很多政策都还没有落地。我四处打听、找一切可能的人和机构借钱，整整两个月，一天都没有停过，黑色的头发熬成了浅黄色，别人都以为我染发了。
　　终于，在打了无数个咨询电话之后，我等来了办理助学贷款的通知。
　　拿到手的4000块钱学费，我留给了妈妈2000，自己一个人去了2000里路以外的南京。我深信，上学是我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
　　大学的第一个暑假，为了赚钱并且省下租房子的钱，我软磨硬泡地找辅导员，同意我留住在学校，一边打工一边学习。
　　那段时间，吃得最多的就是清汤面条和辣椒酱。暑假结束后，我去学校食堂打了一份8毛钱的包菜，简直胜过一切人间美味，吃得相当满足。
　　我上大学后，妈妈一直在漂泊，租住着简陋的房子。我也不知道我不在的时光，她是如何度过的。
　　尽管从未感受过妈妈的疼爱，但我始终不忍心对她置之不理。第二年的暑假，我把她接到了和两个室友合租的房子。
　　妈妈到来的第一天，就去店里给自己买了一套衣服，炖了一锅排骨自己海吃了一顿。过了很久之后再回想起这件事，我才恍然想到，她竟然没有喊我去吃排骨，那个时候，吃包泡面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奢侈。
　　四年大学，我做家教、促销家电、发传单，一边勤工俭学赚生活费，一边四处借钱周转寄给妈妈。我很努力去讨好她，却始终无法换来期待中的温柔。
　　我曾经去派出所，接无理取闹被扣押的她回家，我曾经给被她扇了一巴掌的室友反复道歉，我曾经流着泪去给被她砸坏玻璃的商家赔钱道歉……
　　她不想要我，但我却始终无法断绝和她的亲情。
　　我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这个不完美的妈妈，是我唯一的妈妈。
　　毕业之后，我回到了妈妈租房居住的小城市，并通过考试，得到了一份在当地看来很体面的工作，每个月的工资全部都取出来交给妈妈。
　　上班三年后，我准备结婚的时候才发现，卡里竟然没攒下一毛钱。
　　结婚之后，我每个月工资的接近一半还是会给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再也无法获得我的全部收入，她还是会对我恶语相向，深夜里跑到我公婆楼下大骂，我怀孕6个月的时候，她拿起桌上的饭筐歇斯底里地砸向我……
　　后来我逐渐想明白了，也许在她心里，前半生，我是她的拖累，后半生，我是她的指望。
　　9年前，她被查出得了肝癌，医生说也就剩下一两个月的时间，我拿着检查结果哭了很久很久。
　　我第一次自己做出了决断，没有告诉她结果，而是选择保守治疗。
　　她住院期间，有一次我两岁的孩子也生病住院，两家医院离得很远，我每天一个人穿过半座城来回穿梭。即便如此，她仍旧是老样子，因为一件小事在医院里对我破口大骂。
　　第二年春天，她走了。
　　那个凌晨，我站在病房里，看着一动不动的她，回忆着这些年我和她的爱恨纠结，告别了她，也告别了那些年那么艰难的自己，这半生都没有流过那么多的眼泪。
　　从那以后，我不再回忆任何与她有关的经历，也不再为了她而流泪。
　　小时候最痛苦的事，是被最亲的亲人抛弃，长大后最痛苦的事，是与唯一的亲人诀别。
　　这两种苦，没有哪种更轻。
　　我自己的人生，不是始于出生，而是始于妈妈去世之后。
　　经历了小时候的冷落，经历了成年之后的艰辛，经历了中年时期的生离死别，不再有什么能够击垮我。
　　那些在我人生路上陪伴过一段时间的人，老师，同学，甚至是陌生的路人，都曾经劝过我：你这样迟早会被你妈妈拖垮了。
　　对这些善良的忠告，我都报以感激的泪光，是他们让我觉得，在这世上，仍然有人在乎我。也因为他们，我一直相信，唯有善待每一个走进生活的人，才会被生活善待。
　　但是，我始终没有选择离开妈妈。我知道，一切生活所赐，都无可逃脱。
　　我接受生活的不完美，承担生活的一次次考验，所以人生中才没有＂怨悔＂二字。
　　十几岁的时候，我曾经看到过一句话：对于一个流浪者来说，上一个走过的地方就是故乡。
　　这句话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
　　我的前半生因为和妈妈绑定在一起而居无定所，所以对于我来说，故乡不是一个地方，而是那些过往的时光。
　　小时候，我把妈妈的种种行为写进作文，得了高分却换来一顿毒打，现在我又把妈妈写进了我的文章，几十年来第一次，也许，我是真的放下了。
　　再回首时，原来真的可以做到往事如烟、云淡风轻。没有怨恨，没有愧疚，没有遗憾。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相信，所有的那些苦难，都会在某个路口和我重逢。
　　生活是个大课堂，妈妈就是生活发给我的教材。
　　多年后，我终于读懂了这本教材，趟过了生活的大河，一路奔跑，依然内心温热，眼里有光。
　　作者简介：
　　徐来：清风徐来，水波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