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江湖梦,可是我却看不到江湖边。 当最近金球奖首位亚裔影后的诞生,褒奖、争议不断的时候,我却想起《卧虎藏龙》里的这句台词,这是中国第一部获得金球奖、奥斯卡最佳外语的武打片,给了我们一个全新的武侠世界和深沉的江湖人文内涵。 在2000年的时候,李安已经能非常完美地去塑造角色了。长于中国台湾,又在美国学习电影,这种东西方文化相互融合的背景让他既擅长细腻深沉地叙述,又懂得释放个性。最具有李安风格的代表作就是《断背山》,虽然是完全西化的人物故事背景,但镶嵌了独特的东方情韵——这大概就是李安能以华人身份融入好莱坞的原因,懂主流,却独特。 《卧虎藏龙》是李安拍摄的第一部武侠电影,在筹备之初他就已经决定,不只拍外国人看得懂的武侠,还要保留华人最传统的文化内涵。所以这部电影采用多位编剧、多种文风,借鉴多样西方叙事技巧,颇下苦工。 拥有中国传统武侠电影的外壳,却讲述了不传统的武侠故事,"李安式"电影常常可见的两极化斗争杂糅其中,为了避免在中国戏剧语言以及侦探戏上的短板,采用了"中戏西化"的处理方式,也恰恰是这些有点格格不入的对白成就了人物与自身欲望的冲突,为之后一大批新生华语武侠片提供了有迹可循的例子。 用冲突来结构剧情 李安是学戏剧出身的,5年的戏剧经历对他创作的影响十分明显,从初次拍电影,他就把戏剧的方法带入到电影创作中。他是擅长讲故事的人,从他的电影中能清晰地看到剧情发生、发展、高潮、结尾这一完整的戏剧性传递和转化的过程。 和将武侠动作从"工笔"改向了"写意"《双旗镇刀客》都不一样,李安并没有纠结于善恶是非的明辨,而是喜欢用"冲突"来撑起整个剧情的结构,却又独独弱化冲突中的火药味。这样一方面既没有很重的"说教"意味,也给故事增加了一层"朦胧美"。 《卧虎藏龙》的叙事是特别清晰的,一代大侠李慕白托付红颜知己俞秀莲,将自己的青冥剑送出,以表示退隐江湖之意,结果宝剑被盗,追击过程中引发了之后一连串的恩怨情仇。那么谁偷走了宝剑?李慕白和俞秀莲的爱情该何去何从?玉娇龙能摆脱她厌恶的封建礼教吗? 如果只是按照平铺直述的方式去解释问题,那么这部电影将变得索然无味。但在李安制造冲突,利用冲突之间的连接点将故事环环相扣、最后直到人物内心探索欲望的剧情结构下。观众们的情绪跟着跌宕起伏,对角色、故事的认知不断刷新重构,甚至得到自己心目中的江湖的样子。 角色之间的相互投射 恪守江湖道义和礼法的俞秀莲,是电影中最纯粹的尘世中人,红尘滚滚,顺应而为;玉娇龙是一个绝对理想化的轻灵人物,无论是学剑用剑,还是追爱弃爱,都完全率性而为。初次相见时,玉娇龙说:"我快要嫁人了,可我还没有过过我想过的日子" 俞秀莲恭喜她说:"嫁人是大事,女人一辈子总是要嫁人的。"这两个女性角色本身就存在着天壤之别,却意外地过着彼此想要的生活:奔走江湖的想要安稳度日,娇养府中的总想着快意恩仇。 如果电影中的人物性格都如此分明的话,那么不免脸谱化,于是李安将两者的冲突都投射到了李慕白身上。他与俞秀莲一样,时刻记着江湖的道义,两人之间横亘着故去的人,暧昧之情只在别人口中隐约提起。他自认为的得道,只不过是逼迫自己忘记欲望罢了,因为"求"的本身,其实就是一种执念。而玉娇龙身上就有他苛求已久的"道",不畏他人眼光,只畅游天地间,无所束缚。 他说"因为我并没有得道的喜悦,相反的,却被一种寂灭的悲哀环绕。这悲哀超过了我所能承受的极限。我出了定,没法再继续。" 李安很注重人物性格的"拼接",在《饮食男女》中三姐妹之间的性格、际遇是完全不同却又相辅相成的,她们的归宿也和父亲的"遗憾"息息相关。《卧虎藏龙》整部电影人性的完整性在李、俞、白这三个角色中得到了满足,绿浪连绵中的打斗和云崖上决绝一跳的意义都是相同的:要争、要为自己而活。 独特的武打与镜头美学 这部电影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李慕白与玉娇龙在竹林中的那一场打斗。这种视听方式在它之前也并不是没有,胡金铨导演的《侠女》也是纵身竹海中,翩跹俯冲,杀伐果断。但比起《侠女》的辛辣,《卧虎藏龙》更像优雅浪漫的散文。 李安的打戏目的不是为了凸显角色高超的武艺,而是展示人物心理过程的方式。追逐之中,玉娇龙的不甘和李慕白的执著上下交错,慢镜头下,他们始终看不透彼此,一来一回的争夺,欲望开始被思考、分离…… 无论前辈张彻、楚原,还是之后的徐克,都很喜欢近景下的肢体语言,重视武器碰撞时、打斗时演员的面部表情。但是李安会考虑镜头的运动美学,玉娇龙与俞秀莲第一场正式打斗中,采用的是中全景的拍摄,间或切换到俯视镜头,这种方式观众们能感受到武打的激烈,毕竟这不是做做表情就能过关的,而这种镜头下的构图更优美、情感豁达。 李安说,绿色是他的主题,青冥宝剑、绿色的竹林、朦胧的草色都能在镜头里展示李慕白所追寻的神秘气息的来源。 华语武侠片转型的启发 说李安的《卧虎藏龙》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一点也不为过。 他之前只拍摄过西方电影以及现代电影,转攻华语武侠片的时候遇到的戏剧语言难题、古典与西方的冲突,恰巧都是当时国产武侠想要走出国门遇到的主要困境之一。 索性,李安接受的是西式艺术教育,很清楚哪些东西更容易通过西方的艺术院线标准,于是他需要的就是打磨好台词,深刻武侠寓意,用自己已经被西式接受的拍摄方式表达出来。 "卧虎藏龙"是个极具东方的名字,"龙"和"虎"在道家学派里就是"欲望"的意思,所以片头代表的就是"禁欲",很符合西方讨论人性解放的习惯。戏里的对白对看惯中文的人来说是混乱的,为了能够符合古代背景又易懂,基本上都是中西结合的台词,多位编剧、多种文风交杂,流畅地将对话进行下来。 铁贝勒看剑时说,"剑,要人用才活。所谓剑法,即入法",这段是编剧王蕙玲的手法,古语上行得通也好翻译;而玉娇龙谈情说爱时的 "小时候,有一天夜里,我看见天上落下千万颗星星。我想,它们都落到哪儿去了呢?"带着浓浓的文艺腔调,是编剧詹姆斯用英文写后又翻译成中文的。 宜古宜今的《卧虎藏龙》在金球奖和奥斯卡上大获全胜后,一下子就打开了中国武侠的困境,随后张艺谋的《英雄》,陈可辛的《武侠》,还有《无极》、《夜宴》等华语武侠片,或多或少都借鉴了该片的风格,各色的"武侠"粉墨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