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的成名作,是《沉香屑·第一炉香》。 由它改编的电影,杀青快两年了,至今还没定档。 不知道和去年网上的群嘲有没有关系。 之所以被群嘲,是因为选角与造型,实在是让人大失所望。 其中与原著最悖离的,就是彭于晏。 他饰演乔琪乔。 乔琪乔苍白风流,是个贵公子,也是个"软饭男"。 彭于晏却自带阳刚,还一脸憨厚。 他往旁边一坐,不像在调情,倒像是拉女主加会员的健身教练。 这哪是一炉香,分明是一炉钢。 网友们吐槽说: 彭于晏演乔琪乔,就好比当年的《霸王别姬》,如果让姜文如愿演了程蝶衣…… 两个字: 离谱。 其实我能理解为什么会找彭于晏来演。 他帅气、健美,荷尔蒙爆棚。 这当然可以是花花公子的一种类型。 可是乔琪乔,要比这种生理撩拨更高级些。 他苍白、纤细、眼神闪烁,总恰到好处地惹出人的温情或野性来。 他对勾引的拿捏,就像严歌苓写的那样: "女人一旦对男人动了怜爱就致命了。 崇拜加上欣赏都不可怕,怕的就是前两者里再添出怜爱来。" 这种致命,是一击即中。 事了拂衣,还要念念不忘。 作为演员,彭于晏当然很帅,却没有这种特质。 这种大多数男演员都稀缺的—— 一碰就碎的脆弱感 。 脆弱感有多动人? 我提几个名字你就懂了: 梁朝伟、张国荣、周星驰; 尊龙、张震、胡歌; 基努里维斯、艾德里安·布洛迪…… 有没有? 这几个人,只要站在场景里,不用开口,就足以让人自动带入,脑补一万遍荡气回肠。 奥斯卡影后朱迪·福斯特,17岁的时候就总结过: 女演员最好的特质,是一种智慧、和由此而生的力量,有时是一种疯狂; 而男演员,最重要的是一种脆弱感。 "我会受伤、我很敏感"。 这总结,未免太精辟。 小时候看报纸上,夸梁朝伟有一双电眼,摄魄勾魂。 当时看照片,只觉得这个人平平无奇。 后来看了电影才懂,他的勾魂,不在于长得多帅、不在于多会调情,而在于: 他眼睛里有东西。 不管是演飞扬的少年、还是历经沧桑的大人物…… 除了澄澈、除了坚毅,梁朝伟总还会带上点别的什么。 也许是一时的恍惚,也许是片刻的失神。 他总让你觉得,这个人是很敏感的。 也许这一秒还在笑,但下一秒就可能会伤心、会若有所思、会失魂落魄。 他总让你相信,他的行为是有来由的。 他的身上是有故事的。 他就像一块脆弱的海绵,只要轻轻一戳,就会有不知是酸还是苦的什么滋味,从里面渗出来。 而梁朝伟本人,也极度敏感脆弱。 他不愿交际,不爱出门,有空只会打飞的去伦敦广场喂鸽子。 刘嘉玲说他非常"难搞": "阿伟是个爱哭的闷蛋。 这个世界,没有多少人可以跟他做朋友。" 这样的特质,于他本人,或许会带来悲愁与孤独。 但之于观众,却是幸运。 他会在塑造角色时,吸引你不断地走近他,去看见他、懂得他,与他的命运共振。 于是,故事便与你有关。 张国荣也是如此。 我始终相信,我们将一直生活在对他的怀念里。 不单是因为他离开了。 还因为他曾进入你的灵魂,依依不去。 《霸王别姬》里,他不成疯,不成活; 《春光乍泄》里,他风流之下的痴情,孟浪之下的悲凉…… 都饰演得入木三分。 到《东邪西毒》,变成了求而不得的失意、时不我待的宿命感。 每一个回眸, 每一次低眉, 都令人目眩神迷。 张国荣的童年不幸福,父母不在身边,他渴望关爱、沉默寡言。 成名后他甚至说过: "如果今日我不是张国荣,阿妈对我的爱会有所保留。" 他说脆弱是他的名字: "我是好deicate(纤细敏感)好fragile(容易受伤)的,尤其是面对感情的时候。" 我思故我在。 之于张国荣,我脆弱故我在。 这种脆弱并没有损耗他,反而成就了他。 他是个几乎零差评的艺人。 聪明、敏感,却对世界始终保有悲悯之心。 在男演员身上,这种脆弱感,令他们在杀伐果决之上,多了一抹温柔。 譬如《琅琊榜》的梅长苏。 他是江左梅郎,麒麟才子。 他算无失策,权谋无双,只手搅动风云变幻。 可他身上那层挥之不去的悲悯和哀伤,才是这个角色最引人入胜的关键。 饰演梅长苏的人,是胡歌。 他同样经历过生死。 车祸之后,他不再是那个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的李逍遥了。 他是另一个真实版的梅郎。 身上有凉意,眼中有退意。 那种若隐若现的易碎感,让人一见就心疼。 不得不提的还有尊龙,一个身世成谜的弃儿。 他淡出影坛14年,没看过他电影的人,还是会只凭一张照片就迷恋上他,称他为"亚洲第一美男"。 之所以迷恋,是因为他的气息里,有令人迷醉的美,和令人心颤的悲剧感。 他看起来不是强者。 但你会不由自主地担心他,向往他。 所以,作为演员,尊龙的可塑性极强。 他可以风度翩翩,自带深情,也可以天皇贵冑,孤独无比。 《末代皇帝》里,他演溥仪。 从万人之上,到皇权摇摇欲坠,再到后来潦倒窘迫。 他都诠释得准确动人。 他的荣光一点点倒塌。 在这个过程中,尊龙演出了各种极致的脆弱: 不论是骄傲时,或者恐惧中。 而在《蝴蝶君》里,他女扮男装,化身美艳名伶。 那份敏感、那份风情,足够以假乱真。 难怪《霸王别姬》开拍前,导演最初定程蝶衣一角时,第一时间想到他。 同样的易碎。 同样的被侮辱与被损害。 他眼中那似有若无的伤痕,和程蝶衣一样,令人见之心折。 从农耕时代走来,我们崇拜过力量,崇拜过权势。 也正因如此,对男性的审美,一直存在刻板印象。 他们要强。 要硬。 要猛。 于是,我们在屏幕之上,看尽了男演员以十八般武艺,展现自己的过人一面。 他们要成为一曲颂歌,而不是一滴眼泪。 要打江山,得天下,猎艳无数。 而不是为一个人,倾一生深情,守一个家。 这样的期待与文化中,男性是以成功二字,当成人生第一要义的。他们会听不见女性的低语,下位者的哭声,孩子柔弱的呼唤。 举个例子。 从前的黄晓明,一直饰演霸道总裁。 权势倾城,呼风唤雨,谈笑间,自信能溢到九霄云外。 但我们越来越反感。 觉得油腻。 油腻的本质,就是自负而不自知。 觉得天下女人都爱我,我一回眸,能杀人无数。 经历过几次剧烈风波之后,他终于明白,这一套,已经吃不开了。 我们要的不是自负,是共情。 他的形容里,开始出现委屈。 也出现一些脆弱。 再加上减肥,他变得纤瘦、谦卑。 那种微妙的感觉,竟然让他拥有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少年气。 网友这才开始对他友善。 不得不说,脆弱感,是真的去油。 再比如,漫威的《雷神》,明明托尔是主角,更多人却心疼大反派洛基。 这无关演技、也无关人设。 而是,演反派的抖森,实在观感太好、太抢人缘。 他的身上,也满是那种纤细的敏感。 让人不知不觉就同情,相信他的反叛和报复,都是出于万般无奈。 有些男演员,就是这样。 无论在什么电影中,都让人心生一颤。 这不只是因为有好角色,更在于他们自身的特质。 以我的敏感,照见你的命运。 以我的脆弱,诠释你的低回。 这样塑造出来的角色,有层次、也有故事。 这样的演员,即使很久不演戏,你也还是常常想起他。 比如周星驰。 想把喜剧演出层次感,太难。 很多喜剧不好看,不是因为演员不够帅、不够美。 而是,人物立不住。 喜剧的本质,就是认认真真犯错误,一本正经被欺负。 养尊处优之人,看不见那些"错误"和"侮辱"。 只有痛哭过长夜者,才懂生之艰难。 周星驰塑造的,几乎全是小人物。 他看得见。 他诠释小人物的爱与渴望,艰辛与挣扎。 他用最无厘头的笑话,无厘头的傻事,令每个小人物活色生香地呈现在屏幕上。 我们会本能地相信他。 因为人物的内核,被他钉在那里了。 这种相信,来源于周星驰本人对生活的理解。 也源于他的气质。 他的气质里,你看不到人上人的荣光,只看得到来自底层的卑怯和退避。 他成为一条通道。 连接观众与角色的通道。 经由这种通道,我们因他而笑,因他而笑,因他而荡气回肠。 为什么这种气质如此动人? 归根结底,是因为它能唤醒共情。 我们天然地会向弱者,投射自己的脆弱、无奈和痛苦。 这种投射,让我们和角色融为一体。 我们相信演员的深情,也相信他的悲伤。 所以敏感的演员,在诠释人物上,会事半功倍、直抵人心。 一个完全阳刚、硬派的角色,只能演成爽片。 看过了、感官刺激过了,也就过去了。 而所谓"铁汉柔情"—— 如果一个硬汉,会在某些时刻,透露出某种脆弱、某种无力,才会让人觉得: 这一定是个有故事的男人吧,他再刚再强,终究也是人。有人的弱点,也有人的不易。 不是说莽撞硬刚,才是男儿热血。 这样的形象,一演不好,就会变得油腻。 脆弱感,才能让角色鲜活。 我们是无法相信一具坚硬的盔甲的。 当一个角色有软肋,我们就会信服、就会被他感染。 这就是一个好演员的氛围感。 ——他的人,就是戏的背景。 ——他的喜乐,就是一种环境。 有脆弱感的男演员,人到中年,也会有少年气。 也有共情力。 更有同理心。 他会成为一个入口,欢迎过往观众,进入他幽深而曲折的内心。 他会成为一本书,你能在颂歌、口号、掌声之外,读到深情的诗和低语。 而这种感染力,看似软弱,但在屏幕之上,却是软剑。 一击必中,直戳人心。 于是,它也成为一个演员的杀手锏,一个男人的慈悲心。 作者:猛犸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