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被誉为中国古典讽刺小说的巅峰之作。 吴敬梓在书中生动真实地还原了中国十八世纪的生活现状。 小说依托明朝背景,却反映的是清朝的社会现实。 那个时期,资本主义开始萌芽。金钱观念,开始冲击人们的伦理观念和等级观念、 在作者笔下,金钱对传统伦理观念的腐蚀,让士大夫阶层面目全非。 在开篇,作者就借王冕,表达了自己的理想 ——避开金钱诱惑,彻底否定功名富贵。 随后,作者就抛出了一大批与王冕形成鲜明对比的假名士们。在这些人中,有一类人出身名门,是让人羡慕的"文二代"。 可是这些人的表现,却不尽如人意。 这也在一定方面,预示着世风时下,伦理颠覆。 吴敬梓对人的伦理价值,有着清醒的认知。他的笔,像镜子一般,让这些"文二代"的堕落无所遁形。 蘧公孙,出身名门,祖父曾经官拜江西太守。 父亲蘧景玉曾经给范进做过幕客,是一个少年名士。 可惜死得早。蘧太守认为儿子的死,是自己做官的一种报应。 所以,他对孙子的举业并不十分在意。 这也直接养成了蘧公孙自有散漫的个性。 蘧公孙虽然长相俊俏、仪表堂堂,但是学识浅薄、功名心深入骨髓。 完全没有祖父和父亲的清高、雅致。 蘧公孙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王惠的枕箱。箱子里有一个海内孤本《高青邱集诗话》。 当得知这本书世上没有第二本时,他灵机一动:重新刊印了这个册子,高季迪名字在上,自己的名字在下面。 刷印了几百本,送给亲朋好友。 "自此,浙西各郡都仰慕蘧太守公孙是个少年名士。" 深知原委的蘧太守,并没有阻止孙子的荒唐行径。 反而"常教他做些诗词,写斗方,同诸名士赠答。" 正是蘧太守的姑息放纵,加速了蘧公孙的肤浅和急功好利。 尝到甜头的蘧公孙,求名之心更加强烈。 这时,他的表叔娄三公子和娄四公子来造访。 娄家两位公子想效仿战国时期的孟尝君,遍寻落魄文人贤士。 蘧公孙自然要跟着跑。 但是,娄家公子寻访的这些名士,一个个出乖露丑。这让蘧公孙很失望。 靠着表叔成名这条路显然是行不通了。 这个时候,祖父蘧太守过世了。 "公孙居丧三载,因看见两个表叔半世豪举,落得一场扫兴,因把这做名的心也看淡了,诗话也不刷印送人了。" 他开始想踏踏实实地考个功名了。 只是,当地的朋友都知道他喜欢作诗,并不想跟他亲近。 马二先生的造访,让蘧公孙的功名心又死灰复燃了。 好高骛远、肤浅急躁的本性,使他不可能立即做出改变。 马二先生是个时文选家。蘧公孙仿佛又看到了成名的另一条捷径 ——做时文选家。 他急切地询问选文的技巧,但是,他并不想依靠自己的努力。 他要求在马二先生所编的文集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马二先生却拒绝了他: "这事不过名利二者。小弟一不肯坏了名,自认为趋利。假若阿你先生写在第二名,那些世俗热就疑惑刻纸出自先生,小弟岂不是个利徒了?若把先生写在第一名,小弟数十年虚名,岂不都是假的了?" 马二先生这样说,也是希望蘧公孙能够自己努力获得现世成功。 糊里糊涂的蘧公孙并不真正理解,直到后来枕箱事件爆发,马二先生用自己的积蓄九十二两银子帮蘧公孙解决了麻烦。 蘧公孙这才清醒,什么才是真朋友。 "像这样才是斯文骨肉朋友,有意气!有肝胆!相与了这样正人君子,也不枉了!" 在书的第三十三回,古道热肠的马二先生还在他的选集上,还是写上了蘧公孙的名字。 总算是满足了蘧公孙渴望成名的愿望。 如果说蘧公孙是一个被惯坏了的,不懂人间疾苦的糊涂少年,那么娄家两位公子就是典型的叛逆青年。 娄家和蘧家是姻亲,蘧太守是娄家公子的姑丈。 娄父在世是当朝中堂。娄家是一个比蘧家声名更显赫的家族。 娄家长子现任通政司大堂,娄三公子是个孝廉,娄四公子只是个在监读书。三公子四公子仕途并不如意。 但是,身为中堂的后代,两位公子将不如意转向对功名的"叛逆"。 "通政司是个清淡衙门,家兄在那里浮沉这,绝不曾有甚么建白,却是事也不多,所以小侄们在京师转觉无聊。" 他们标榜孟尝君,到处寻访名人贤士。 杨执中是他们拯救的第一位"名士"。 杨执中,人称"老阿呆",在一家盐店负责管账。可是做事不用心,不是在外闲逛,就是在店里看书。一年下来,店里亏空七百多两银子。 店主人问他要说法,他非但不认错,还咬文嚼字,指手画脚不服气。 主人一气之下,将他告了,收在监里。 第二位名士,是杨执中推荐的,名叫权勿用。 是个不中用的,坐吃山空。他的口头禅是"我和你至交相爱,分什么彼此,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生活上的吃用,都是靠着骗得来的。 还有一个最离谱,名叫张铁臂。 有一天夜里,拎着一个皮囊,说是装着仇人的头,要寄存在娄公子家。并且说,有一位恩人的恩情还没报,希望两位公子出资五百两帮他还了恩情。 娄公子自然慷慨解囊,送走张铁臂后,还筹划等他回来,办一个"人头会"。 等到皮囊里发出臭味,张铁臂还没来。 打开一看,哪里是人头,而是一个六七斤的猪头。 娄家公子的叛逆心理,使得他们做了很多蠢事。 名士的风流潇洒,他们只学得了形,没有学到神。 他们一掷千金,拯救落难文人于水火。但是,他们根本看不清这些人的"真面目"。反而,身边的仆人比他们更有见识: "我家两位老爷也可笑。多少大官大府来拜往,还怕不够相与,没来由,老远的路来寻这样的混账人家去做甚么?" 表面上,他们挥金如土,不求回报。 可是,当他们帮助的第一个文人杨执中总是不来拜访感谢时,两位公子发生了争执:是主动去找杨执中还是等他来拜访。 如果主动去,就会落人知恩图报的口实,如果不去,心里真真放不下。 正是这种矛盾的心态,暴露了两人的沽名钓誉。 娄家公子的好名不像蘧公孙那样坦荡。他们藏着掖着,生怕被别人瞧出心事。 他们评价蘧公孙的岳父鲁编修"也是一个俗气不过的人"。 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们知道,要想做一个名士,就要避开一个"俗"字。别人汲汲于求的,自己就要避开。 凡事都要与众不同。 可惜,两人都有些用力过猛,而且不善识人,所以显得荒唐傻气。 在《儒林外史》中,我最不喜欢的文人,就是杜慎卿。 杜慎卿"有子建之才,潘安之貌,江南数一数二的才子。"他的出场"飘然有神仙之概"。 他出身名门:"一门三鼎甲,四代六尚书"。就连管家的人出去,都能做一个九品官。 杜慎卿引以为傲的,不只是门第,还有他的才华。 萧金铉来诗来请教,他一下子就能看出问题,改了一个字,诗的格局立马就提升了。 这样一个文采风流的人物,也难逃一个"俗"字。 杜慎卿的俗,和娄家公子不一样。 娄家公子的俗,更多是一种对功名的急切,又不想被别人看穿的矛盾。 杜慎卿的俗,更多的是一种假。 杜慎卿一到南京,就着急要娶妾。 他自己声称,是为了子嗣大计,无可奈何罢了。 这种话谁信呢? 杜慎卿唯一关心的就是女方的容貌。一听说是个美貌的姑娘,立即就要去看。 而且要尽快过门。 杜慎卿的俗,还表现在他的毒舌。 他看不起其他文人,逮到机会就要讽刺一下。 金东崖拿着自己编的书来请教。杜慎卿待他走后,冷冷地嘲笑: "一个当书办的人都跑了回来讲究《四书》,圣贤可是这样人讲的。" 但是对这些人的吹捧,又非常享受。 最有意思的,当属他对金钱的态度上。 为了举办莫愁湖选美大会,杜慎卿大肆挥霍。 鲍廷玺见他这样,以为是个慷慨的人。 就想向他借钱重新组建戏班。 杜慎卿的反应很耐人寻味: 他推脱不借,也就罢了。但是,偏要做人情。将自己堂弟杜少卿推了出去。 最后还要叮嘱鲍廷玺千万别说是自己教的。 他的这种行径,难怪杜少卿的老仆人说: "慎卿虽有才情,也不是什么厚道人。" 像杜慎卿这种"江南数一数二的才子",都是这般不堪。 作者的意图就非常明显了:这个社会已经无可救药了。 这些文二代们,没有继承祖辈的学识和风度。他们好名利,空虚,无聊。 他们被时代的漩涡卷入,一起下降,直到被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