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广州,深夜。 一宗 "杀人抛尸案" 正悄然上演。 盛夏南方的天气无比闷热,汗水在皮肤上流淌、发黏,人就像是一只被困住在笼子里的野兽般容易丧失理智。 空调修理工 王学明 开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车前往电影院,去赴女友的约。 经过一个路口时,他看见路上赫然出现一只躺着的牛。 王学明打弯,直行,却猛不丁地撞上了一个突然出现的黑影。 他颤颤巍巍下车,地上分明是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已经没了气息。 接着,他上车,发动汽车,迅速逃离了现场。 这就是近期热映的影片《热带往事》的开头。 2016年,导演宁浩与坏猴子影业发起"坏猴子72变电影"青年导演扶植计划,为年轻电影人们提供平台,鼓励他们创作出更多优秀的作品。 在这几年里,这个项目的确为华语影坛孵化出了一批优秀的新秀作品:路阳的《绣春刀·修罗战场》、文牧野的《我不是药神》、申奥的《受益人》...... 《热带往事》就是新人导演温仕培的处女作,也是坏猴子电影计划支持的最新作品。 在正式上映前,影片就入选了第74届戛纳电影节特别展映单元,获得国内外关注的目光。 导演温仕培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影视导演及编剧方向的硕士,初出茅庐,却毫不露怯,非常具有个人特色。 而因为宁浩是本片监制的缘故,《热带往事》的演员阵容非常强大: 彭于晏、张艾嘉、王砚辉、章宇…… 大佬护航,名角演员,《热带往事》一出场就自带着一股杀气。这种杀气,与电影里所讲述的人之恶,倒是相得益彰。 不过说实话,这片的确看起来逼格满满。 我们在开篇看到的那个撞人的段落,实际上是存在于王学明身处监狱的回忆中的。 "在狱中,人们常常谈论的一个话题是: 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久而久之,说的人多了,就好像渐渐遗忘了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进来的了。" 监狱,一个关押"恶人"的地方。 我们所能想象到的各种各样的人性罪恶,绝大多数都集中在这里。 "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这个疑问句其实就是在问,你作了什么恶? 有的恶,我们可以给出斩钉截铁的憎恨,比如强奸,比如抢劫,再比如故意杀人。 可是也有很多恶,存在于人类的天性当中,只不过我们用所谓的"现代化"和"教育"将其竭力压抑在无意识的深处,并希冀它们永远都不会体现出来。 在我看来,《热带往事》所讲述的,就是人性中固有的那种恶,这就是它为什么将背景设置在闷热潮湿的南方的原因。 电影试图通过那种仿佛要将人扼死的闷热,来引发人性中的兽性。 "那个夏天特别热,天气热,人就燥热。人一燥热,就不安分。" 而王学明,就是那个棋子。 在王学明的回忆中,我们看到他在撞死人又试图驾车逃逸后,开出一段距离又返回来,把死去的那个男人推进了路边的草丛。 这一瞬间,我们看到的并不是所谓的良知,但我们又无法彻底谴责王学明的做法。 因为人已经死了,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的恐惧与逃避都是一种自然的反应。 在把那人推下草丛之后,王学明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恐惧、自责与懊悔当中。 他无数次回想那个瞬间,那张满是鲜血的脸,也无数次在自首与畏惧之中来回。 有一次,他甚至已经走到了派出所,说出自己撞了人,却还是在警察到来之前离开了。 这里是个小地方,王学明没费多少劲就找到了死者的妻子慧芳。 也许是为了赎罪,又或许是好奇心驱使,他不断接近慧芳,走进她的生活。 比如弄坏慧芳的空调再上门维修,再比如偷偷跟踪慧芳。 两人有场对手戏,其中有股讽刺的温情。 慧芳留王学明在家吃晚饭,两人坐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安静地吃着饭。 沉默的王学明在慧芳面前,仿佛是她乖巧寡言的儿子。 施害者和受害者,居然像极了家人。 这是因为那些瞬间挣脱而出的恶,让两人看起来极为相似。 与我们想象的不同,慧芳对于丈夫的死,表现出的是一种麻木。 当居委会众阿姨听闻噩耗来到慧芳家拜访时,她们又是安慰,又是哭泣。但慧芳没有哭,还说"我哭不出来,我哭不出来"。 在之后的了解中,我们得知,慧芳和丈夫曾有过一个儿子,但因为丈夫的疏忽,孩子去世了。此后,两人的关系一直不好。 甚至在王学明撞人的那天早晨,两人还在吵架,慧芳对丈夫大喊:"我希望你死在外面。" 这句话我相信很多人在婚姻中,甚至在恋爱中都说过。 之前网上不是流行一句话吗——"大概有时你很爱他,有时又想一枪崩了他,更多时候是你在买枪的路上看到他爱喝的豆浆,就忘了自己是来杀他的。" 弗洛伊德的理论中说,人和人之间存在一种侵凌性。而这种侵凌性有时会在爱意的掩盖之下仿佛不存在,但它一直在那里。比如我们常常想改变伴侣,这就是侵凌性的一种表现。 所以,在亲密关系中,由于两人走得太近了,以至于常常会消去那层所谓的修养、礼貌和尊重,展露出对于对方的厌恶和反感。 这并不是不爱,只是真实存在。 所以,《热带往事》也可以被看作一部实现了夫妻/爱人之间潜意识的电影——让伴侣死在外面。 这就是为什么慧芳一开始表现出麻木和冷静的原因。 她离自己的欲望太近了。 无论是王学明撞人之后第一反应是逃逸,还是慧芳对丈夫说希望他死,这都是我们在口误、下意识中透露出来的人性中固有的罪恶。 冷静时,我们尚有理智掩盖它。而总有一些瞬间,我们会畏惧自己的那种恶。 所以,王学明在冷静之后开始后悔,想通过帮助慧芳来赎罪。 也正因为如此,慧芳过后也会问自己,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她的错?是不是如果她当时不说那句话,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这一切,就是人性对于兽性的刻意驯服。 看到这里,我们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开头会出现一只牛。这牛,就是人性之恶的具象化。 如果我们看电影看得足够仔细就会发现,牛是在绳索松了之后跑出来的,在一切差不多尘埃落定时,它的主人又把它牵回去了。 牛的逃脱,象征着人内心之恶的释放。 在与慧芳的接触之中,王学明逐渐开始敞开心扉。直到一个平静的下午,他对她说:"是我撞死你丈夫的。" 正当我们期待着慧芳的崩溃、哭喊和辱骂时,她很平静地来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丈夫是被撞死的,他是被枪打死的,身上还有两个枪口。" 这一句话,把影片翻了个面。 接着《热带往事》就加入了一条犯罪线,并进入了悬疑片的叙事。 慧芳的丈夫有一笔钱,也因为这笔钱被追杀,结果正好扑到了王学明的车上之类的。 实不相瞒,后面的部分我们可以看成是王学明的想象。 毕竟"久而久之,说的人多了,就好像渐渐遗忘了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进来的了"。 谁知道他到底是因为撞死了人入狱的,还是因为跟追杀慧芳丈夫那伙人斗殴入狱的? 这都不重要,我们也弄不清楚,导演也没想让我们弄清楚。 电影里有个耐人寻味的小细节:一个杀手在家摆弄枪的时候,电视上放的是一场关于人性善恶的辩论。 正如电影别名《犯罪概率》一般,犯罪的概率到底是多大?到底是因为什么犯罪? 是环境还是偶然? 都不是,也都是,有很多罪恶就像是上帝摇骰子,摇到你了跑也跑不掉。 当然,这不是在为犯罪分子开脱,像那些故意的作恶,伤害他人的行为根本不需要讨论,不值得讨论,我们这里所说的是那些在瞬间爆发的人性固有之恶。 而为了更好地烘托这个主题,影片从演员、摄影、灯光到配乐都做出了努力。 彭于晏为了演好王学明这个角色,跟着空调师傅体验生活,学习修理技能; 接到邀请后,他提前半年吃素锻炼,最终减重32斤。 最终,我们看到的就是一个底层的空调修理师傅彭于晏,他精瘦,犹如惊弓之鸟,被自己的恶折磨得不成人样。 演什么像什么的张艾嘉,这次依旧让人挪不开眼。 她不着痕迹的生活化表演,将一个寡居的中年女性演绎得令人信服。 比如王学明让门修空调时,她头也不抬,就让对方不要踩脏她刚脱干净的地板。 再比如当家里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就不愿意弄饭,随便糊弄糊弄就吃了。 为了营造出一种迷幻闷热,略带窒息的效果,导演拒绝使用黄滤镜,而选择镜头上套丝袜自然方式,试了400双丝袜后,才成功打造出现有的感觉。 影片对色彩的运用,将整个故事氛围烘托得浓郁热烈。 绿意盎然的南方夏季; 暴力、性爱和钞票出现时,浓重的红色,象征着人的暴力和欲望; 还有黑色降临后,未知的神秘与危险来临。 同时,电影里多次响起猫王名曲《Are You Lonesome Tonight》的旋律,令人印象深刻。 导演温仕培说: "这部片子跟以往的作品对比有很大不同,它更像是一首歌或是一个梦。" 《热带往事》在文本上所营造的,是一种"开放性"。 慧芳和王学明的关系到底是什么?王学明到底是因为什么入狱的? 这些都需要观众自己去思索。 但谜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让我们凝视人性的深渊,让我们看到了自己。 在每个闷热的夏夜,我们都有可能是挣脱缰绳的牛。 《热带往事》目前豆瓣评分为6.6分,不算差,但总票房仅有4600万排名第四,排在它前面的是7268万的《超越》、6281万的《彼得兔2:逃跑计划》,以及4740万的《阳光姐妹淘》。 可以预估《热带往事》最终票房也就1亿上下,无论是评分还是票房,这个成绩都不是特别出色,和上映前"彭于晏新片"的预期相距甚远。 不过这事也怪不了彭于晏。 去年年末上映的《风平浪静》,总票房也仅有8351万,这一次从《热带往事》中我们也能看出彭于晏等主创确实都尽力了,只是这一结果恰恰证明, 国产犯罪片,始终突破不了那层天花板 。 如果一定要为这次的低迷找一个原因,或许还是得归咎于这部导演处女作学生气过于浓厚了,用力过猛。 整部电影一看就是那种文艺片,非常端着,大量使用叠印,观影的门槛高不说,剧情注水有点严重。 剧本不够扎实,逼格来凑。 本来一个小时能讲完的东西,拍成一个半小时,其中必定会出现大段大段的"技巧show",导演恨不得把所学都砸这部电影里的,不知道收。 后半段的悬疑戏份,不仅没有意思还显得相当多余。 对于灯光的使用很有想法,颇有刁亦男的感觉。但问题是用得太多太滥了,让人审美疲劳。 总得来说,《热带往事》很有新锐导演的那种冲劲,无论是想法还是拍摄技巧上都已经具备一定的风格了。 但一部优秀的影片,不仅要放,还要知道收。 《热带往事》剧本不够扎实,视听用力过猛,就使得它在众星抬轿的前提下,却没有能一骑绝尘。 但作为一名新人导演,温仕培表现的已经算是还不错了,未来可期。 文/皮皮电影编辑部:童云溪 ©原创丨文章著作权:皮皮电影(ppdianying) 未经授权请勿进行任何形式的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