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个小时，感受上一辈人的地久天长

　　这是一部特立独行的电影。近3个小时的片长，在倒叙、插叙中不停跳转的时间线，多处手持长镜头的运用，都挑战着观众的观影习惯。
　　这是一个曲折而沉重的故事。港台文化北上，下岗大潮……曾经语焉不详的时代议题，得以被摆上台面谈论、审视，难怪有人称该片反映了＂中国近三十年的变迁史＂。这还是一部载誉颇丰的作品。《综艺》《好莱坞报道者》等外媒，在影评网站＂烂番茄＂上对该片大加赞赏；王景春、咏梅两位主演，更是凭借它在第69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上斩获了最佳男、女演员两尊银熊奖杯。
　　对，我们今天要聊的，正是将于本周五公映的华语佳片《地久天长》。(本文涉及剧透，请酌情阅读)
　　PART A 叙事
　　倒叙、插叙并用+海量细节，是优是劣，见仁见智
　　水库边上，猴急的白衬衣男孩脱得只剩一条短裤，冲向正在水边互扔泥巴的男孩们。落单的蓝衣男孩也无动作，只是把伙伴递给自己的衣服团成一团，继续坐着。镜头一转，穿着校服的落单男孩放学回家，王景春、咏梅饰演的父母叫他＂星星＂，招呼他洗手吃饭，三人相谈甚欢。镜头回到水库，天光已暗，一群人大喊着＂星星＂从水库边上冲下来，里面夹着王景春一句心急火燎的＂快送医院啊＂，接着便是一段急行军。
　　镜头再一转，来到了一处库房。要开饭了，但王景春叫正在打游戏的孩子吃饭，在他口中，孩子也叫＂星星＂……
　　是的，电影的开头部分，对白不多，叙事跳跃，场景多变，观众想辨认角色只能通过辨别演员。就南都记者的点映场体验来看，不少观众在开场半小时后依然一头雾水、难以入戏。
　　好在，电影没有辜负观众的坚持。寻找出走孩子而不得的二人狼狈不堪，在家中回忆起了往事。他们名叫刘耀军、王丽云，曾生活在内蒙古包头的厂区大院，儿子刘星与同单位的沈家孩子沈浩同年同月同日生，两家人关系交好。然而一系列意外不期而至，接连失去孩子、工作的刘家，在某年的小年夜背井离乡，一去多年。《地久天长》的剧情主干，便是刘、沈两家人因意外而疏远，后又共同面对真相，坦荡向前的故事。
　　不过，导演王小帅显然不满足于平铺直叙。他屡屡以刘家为核心发散，让观众不时走上一条岔路、见到一张新面孔，再通过闪回，不紧不慢地捋平这一段，一来二去，竟有了几分悬疑解谜的味道。接受这一手法后，你会留意到，电影的信息量之大令人发指，时间线虽然纷乱，但同一时期的人物外貌特征、衣着、周边环境等，其实严格对应；你不经意间忽略的一句闲聊、一声牢骚，也许就交代了某个角色的身世和命运。只是，要求观众在近3个小时里保持全神贯注，的确有些强人所难，更别谈稍嫌劝退的开场可能带来的负面观影体验了。想全面、到位地咀嚼全部信息点，除了二刷，大概没有更好的办法。
　　PART B 主题
　　大时代下，老百姓的生活选择
　　比起一言难尽的叙事手法，南都记者更欣赏的，是该片敢于直面沉重时代议题的狠劲儿，以及进行解析时不动声色的克制。
　　故事开端正是改革开放伊始。王丽云怀二胎一事败露后，被主抓计生工作的沈家女主人、好友李海燕安排了人工流产，手术时大出血也让她无法再育；王丽云因此被评为计生先进模范，可这一＂荣誉＂又让她在下岗大潮中最先没了＂铁饭碗＂；后来的水库意外，更让刘家坠入＂失独＂的深渊。一起上山下乡、返城入厂、唱过＂友谊地久天长＂的两家人，由于巨大的不可抗力与弄人的造化，＂找不着可说的话了＂。
　　无力的不止他们。工友张建新醉心于港台文化，爱赶时髦，结果在当时被定性为＂聚众淫乱＂的黑灯舞会上被捕入狱。不久后，歌舞厅营业被合法化，那些平日里相对保守的人们也可以堂堂正正跳舞了，而此时张建新仍然在押。矛盾说不上苦大仇深，错误算不得罪大恶极，可命运的长河蜿蜒波折，不晓得哪一块石头会改变你的方向。对此，王小帅没有多少批判的意思，只是致力于还原时代背景下老百姓真实的生活选择。饰演刘耀军的王景春，是这样分析人物心理的：＂水库意外是两家人都过不去的结，可多年以后，你再见到白发苍苍的老朋友，在生死面前，还能有什么事情是释怀不了的呢？＂让时间抚平一切，与过去和解，正是中国人最擅长的处世方式。这，也算是对汲汲于＂解决问题的答案＂的观众的回应吧。
　　PARTC 表演
　　王景春、咏梅的表演即兴克制
　　在这部颇为生活化的中国式剧情片中，王景春、咏梅的表演无疑是最引人注目的。以结尾＂给儿子上坟＂的长镜头为例，剧组把机器架好，事先没有商量、排练，两人上了山坡，扫墓、摆供品、和＂儿子＂念叨几句、吃喝……十分流畅。＂吃也吃够了，烟也抽完了，我俩坐那儿也好久了，感觉不对呀，怎么还没喊停呢？＂昨日在广州接受采访时，王景春笑道，＂后来还是我给喊的停，下了山一看，导演坐在监视器前，满脸的泪呀……＂
　　咏梅补充道，这样＂神奇的、即兴的戏＂还有很多：＂我们给小哥俩过生日那一幕，也是机器一摆，直接开拍，第一条15分钟，第二条13分钟(就过了)，全是即兴的反应，很生活化。＂她表示，导演＂尽量克制＂的表演要求，与自己常年的表演风格比较吻合，在拍戏的四个多月里，通过体验生活、与失独母亲交谈，慢慢地与王丽云融为一体。＂整个故事就是生活本身，甚至不用特别去‘演’。＂此外，因无意识犯下的＂恶＂而耿耿于怀多年的李海燕、沈浩，心疼师父兼＂大哥＂刘耀军遭遇的沈家小妹茉莉，敦厚懦弱、讲义气的沈英明等人物形象，也都有血有肉，令人折服———这就是中国普通老百姓的模样。
　　＂在现在的创作环境下，导演(还)能沉下心来，拍老百姓的生活，还原大时代、大背景，我相信我们做了一件比较伟大的事。＂王景春希望，这部反映亲情、友谊乃至中国人几十年情感生活变迁的《地久天长》，能收获更多的支持与喝彩。
　　采写：南都记者 吴嘉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