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1998年当爱豆专访歌手满江

　　作者｜周矗
　　编辑｜Tim 相差20年的偶像
　　录《谁是宝藏歌手》时，歌手满江见到了近十年都没见过的年轻人数量。
　　她们大多是节目中年轻歌手的粉丝。从中午开始，她们便围在录影棚外的透明玻璃旁，手扛着摄像机，挤不到前排的人就站在自带的小板凳上。
　　她们通常会从下午等到凌晨，只为偶像可能经过走廊时，能够看上那么一眼。每次听到录影棚外尖叫声，满江就知道可能是王源出现了。
　　这一幕似曾相识。23年前，满江也曾经历过同样的场景。
　　1998年，发完第一张唱片《多变的海》后，满江并没发觉自己的生活有任何变化，直到有一天他走在大街上，他发现有人会对他指指点点，还有的会围上来要合照。
　　一开始，满江心里还挺高兴，但到后来，偶像身份开始蚕食他最热爱的自由。出门的时候，满江的妻子经常要扮成助理去挡拍照，还要防人追上来。
　　从约翰·列侬时代到现在，偶像一直都是不自由的。满江觉得，这是偶像必须要去消化，并学会处理的问题。
　　只不过，20年前的资讯传播并不发达，偶像能传播的内容有限，回报也有限。在与新生代偶像的接触过程中，他感受到了时代的不同。
　　＂王源让我非常的佩服，如果让年轻的我和他比，我会输得一败涂地。王源的表达、逻辑性，以及语言魅力都非常好，而且他也很聪明，懂得如何在表达自己观点的同时不伤害别人。所以现在的偶像之所以万人瞩目，一定还是有过人之处，可能再过几年他们就是超人了。＂满江笑着对娱刺儿（ID：yuci-er）说。
　　他经常想，如果自己活在现在这个年代，可能会放弃做偶像。唯一让他犹豫的，就是他会失去这些一直陪伴着他的歌迷，同时也是他的精神依靠。
　　在个人生活上，当年的满江同样很慎重，出道多年之后才公开恋情。歌迷大多表示了祝福，满江也会觉得心里卸下了一个包袱。
　　＂偶像应该是跨越时代的，他代表的是一个时代的样子，比如枪炮玫瑰、披头士、甚至是约翰·列侬。他们会把自己的精神注入到音乐，感染了很多人去勇敢面对自己残破的生活，这样的偶像就像一道光柱一样，会照亮夜空。＂
　　在《谁是宝藏歌手》的舞台上，满江与金海心将再次同台。观众恍然发现，20年前，同家公司的他们曾是当年炙手可热的＂金童玉女＂组合，两个人代表的是千禧年内地音乐的高光时刻。
　　20年后，＂金童玉女＂成了《谁是宝藏歌手》中最年长的选手。满江经常有些恍惚，因为站在台上的人比坐在台下的推选人年纪都大，推选人们又对＂宝藏歌手＂们非常尊敬，一口一个＂老师＂地叫。
　　《谁是宝藏歌手》录制第一期之前，导演组给满江打＂预防针＂，告诉他这个初舞台很友好，一般只录到凌晨2、3点。真到了凌晨三点，他身边的年轻歌手们都在聊天，而满江有些困了。他问年轻的歌手们：＂你们不累吗？＂他们回：＂累，哥。＂然后转头又开始继续说笑起来。
　　这样的录制节奏，已经和20年前大相径庭。
　　看到这些年轻歌手，满江打心眼里羡慕他们的自由自在，他们可以随心所欲，敢想敢唱。但作为一个70年代生的人，他心里有很多东西放不下，总是有一种责任心和使命感告诉他，他不能随心所欲，必须要为音乐行业做点什么。
　　＂对于我那个时代的人来讲，我们更注重我们是集体中的一份子，吃苦是生活的一部分。但这个部分在后来的教育体系中逐渐被淡化了，所以生活体验是完全不同的。＂
　　为了追上年轻人的脚步，在参加《谁是宝藏歌手》之前，满江特意还补了《追光吧哥哥》。他坦言，自己近些年来的作品更多地是在表达自己，和大众市场多多少少有些矛盾。
　　自我表达怎么能够多和时代相吻合，这正是很多音乐人穷极一生去追寻的终极答案。在这个过程中，满江也一直在自我反省，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歌手还是要坚信自己的感受。
　　＂这个感受虽然是自我的，但是他也很真实，起码不会欺骗自己。但凡你想得太多，照顾得太多，就会变得很模糊，会失去很多宝贵的东西。＂ 中年偶像＂初长成＂
　　年轻偶像满江，出道于20世纪末。那是一个朝气蓬勃的时代，每个人都很忙碌，也很快乐。
　　彼时的中国音乐，无论是唱片公司还是音乐产业链，几乎都是从0起步。但每个人都对未来充满期待，在公司里放眼望去全是年轻人。
　　满江曾经觉得。自己的生活节奏很快。但和20年后比起来，那时的生活节奏都可以称得上是闲庭漫步了。
　　＂其实那个时代很美好，我也并没有太珍惜他就过去了，多少有一些遗憾。＂
　　满江的第一段音乐人生，可以用＂随性＂两个字概括。20年前的他，也曾是个没心没肺的年轻人。
　　体育生出身的他，从小喜欢弹吉他唱歌。后来，他就去歌舞厅里唱现场，当时歌舞厅里没有伴奏带，几乎都是现场乐队伴奏，他便成了唱live长起来的一代歌手。
　　有一天，乐队的成员带来了一位特殊的朋友——著名歌手戴娆。偶然间听到满江的歌声之后，戴娆十分欣赏，直接把满江介绍到了自己的公司。随后，满江一路递简历，过面试，直到签约了索尼娱乐。
　　因为满江性格温和，公司便给了他一个＂暖男＂的人设。随着80、90后独生子女的出生，很多人都缺少一个哥哥，于是都会叫满江＂哥哥＂。
　　那时的他非常依赖公司和大众的意见，公司安排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彼时，艺人接受采访会提前在报纸上公布时间。到了那一时段，粉丝的电话会从全国各地拨打过来，满江就需要去办公室接热线电话。似乎也是受到＂暖男＂人设感染，当时满江几乎没有听到过任何尖锐的问题。
　　在那个没有移动互联网的年代，很多事情的规则和现在迥然不同。
　　年轻人中谁有手机，就属于土豪般的存在，而大部分年轻人还在用着寻呼机；当年的唱片录制还是用开盘带录音，在录音棚里无法修音，如果一位歌手在录音室里无法完成演唱，则是要羞愧地钻进地缝的。
　　＂那时候考量一个职业歌手标准还是很严格的，包括乐感、节奏、音准，要是过不了最基础的这几关的话，录音师是不会给你修改这么多遍的，所以就得一遍又一遍地唱。我记得当年要录完一首歌，我会大概唱7~8遍，这7~8遍里没法去挑句子，只能先把感觉找到之后，再开始正式唱，而不能这句唱好再接下一句。＂满江说。
　　还有很多技法非常娴熟的录音师，能在一个气口零点零几秒的时间内，把录音机的 play键快速切换成录音键，连呼吸都能切进去。正是因为难，所以那时的歌手对于一首歌、一张唱片的录制质量会非常在意。
　　20年前，偶像与歌迷之间的反馈也不像当今这样迅速。他们依靠的是一种非常古早的沟通方式：歌迷来信。
　　每个社区、胡同几乎都有邮筒。很多人会把自己的故事投递到那个黑色的小洞洞里，这是一种非常神秘但又美好的方式。可惜的是，现在几乎除了旅游景点，很少有人再去写信了。
　　第一张唱片发行完几个月之后，满江有一次去公司，工作人员告诉他：＂会议室里有给你的信，你要把它搬走。＂
　　对于这个＂搬＂字，满江很不理解，信怎么能用搬的？结果走进会议室，他发现歌迷给自己的信是用大口袋装着的，而且装了好几袋。
　　那一刻，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有被人看到，有被人珍视。
　　拆开那些信，他发现很多信写得和作文一样长。当时，满江有一首歌叫《舍不得你走》，是唱给自己过世的奶奶的。
　　很多学生就会给满江写信，分享他们失去亲人的痛苦和回忆。还有人告诉他，自己是被隔辈老人带大的，虽然长辈还健在，但通过这首歌感受到了失去亲人的痛苦，他们决定要好好孝顺老人。
　　看完这些信，满江觉得自己被他们感化了。＂我们很幸运，成为了他们美好回忆中的一部分。＂
　　网站兴起之后，有歌迷给满江做了一个叫作紫丁香囊的网站，把所有歌迷都聚集在里面。满江有时候会在里面和歌迷们说说话，有几年还会一起做新年倒计时。
　　《谁是宝藏歌手》第二期节目里，看到三位老歌迷来到了现场，满江罕见地在台上落了泪。在几十年的歌手生涯中，能一直陪伴他的歌迷寥寥无几，而这三位却始终都在。
　　＂人会因为克制失去很多精彩。我自己有一些内向，也有很多的遗憾是无法弥补的。所以在那一刻，我要拥抱他们，可能这个瞬间我们会铭记一生。＂
　　在一次新专辑的分享会上，满江的歌迷突然在现场为他唱了一首歌，这让他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一直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去给别人唱歌。
　　那一刻，心里的美好和喜悦很难用言语表达，他忍不住潸然泪下。
　　后来，这成了一个歌迷与满江之间的梗。
　　＂最初我们是偶像跟粉丝的关系，再到后来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一种心灵陪伴。我并不是他们身边的一个好朋友，几年也见不到一面，但他们已经是我的心灵依靠的一部分，而我也是他们的一个知心亲人。＂
　　2016年在《好歌曲》唱《归来》的时候，很多歌迷跟他反映说，＂怎么你现在不唱情歌了？现在的歌我都听不懂了。＂满江蓄了胡子之后，有歌迷逗他：＂哥哥你留胡子挺好的，但是刮了更好。＂
　　人到中年，他更想抛开过去的＂人设＂，展示一个真实的自己。
　　满江和旅行团乐队
　　他不想否定自己在偶像时期唱的流行歌。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就不可能有今天的中年叛逆期。
　　＂我现在更加真实，在音乐里我会表现我的痛苦，我的脆弱，甚至有些时候会挖掘自己的黑暗面。用了一个很健康的方式作为出口之后，我觉得所有在黑暗中的探索都是为了寻求光明。＂
　　相比起来，满江更喜欢现在这种自由的状态。
　　令满江感动的是，即使到了中年叛逆期，粉丝们依然会去看他的现场。
　　粉丝们是满江的＂人肉提词器＂，他们会站在第一排，为满江举横幅、挥旗，在身上贴着各种各样的贴纸。
　　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因为他们和满江一样，也在经历着中年人的＂返青时代＂。 第二段音乐人生
　　2016年，一张《Mr. man》为满江写下了第二段音乐人生。
　　在这张专辑里，满江一改过去情意绵绵的情歌路线，加入了民谣、摇滚等元素，人也开始蓄胡须、扎着发髻，很多人见到他第一眼都认不出来。他的舞台也从晚会现场变成了音乐节和live house。
　　这个改变源于对自我的追求。2010年，唱了10多年温柔情歌的满江进入到了创作上的瓶颈。他每天都对自己不满意，觉得歌里的温柔＂哥哥＂并不是真正的自己。
　　为了寻找自己，满江用了近四年的时间。他淡出歌坛，远离人群，练书法、打太极，学油画，希望能够修磨自己的性情，让自己能够更安静一些。
　　他渐渐发现，绘画就像三维展开的音乐，色彩和连接特别像一首歌的框架、节奏和旋律。音乐无法摊开在纸面上来讲解，但是绘画能够用了解释一首歌是如何完成的。
　　感悟至此，满江觉得自己需要有一个抒发的空间。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离不开音乐。
　　从2013年开始，满江便开始重新写歌，开启了第二段音乐人生。
　　当时，一个新的想法在满江心中蠢蠢欲动，他组建了一个乐队，开始唱自己的原创。和乐手们在一起的日子，满江觉得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就在这张《Mr. Man》专辑出炉之时，《中国好歌曲》向他递来了邀请函。
　　在节目中，他以一首《归来》完成了自己的华丽＂归来＂。在这首融合了民谣、英伦元素的歌中，观众惊讶地发现，43岁的满江竟有着不输年轻人一般的创作激情。
　　满江很少上微博。有一天他登上微博后，发现很多人在艾特他，他还以为被盗号了，结果是罗永浩转发了他唱的那首《归来》。
　　过去，罗永浩在满江心中一直是个很神秘的人，他知道罗永浩有几段传奇的创业经历，但从没见过。意外得到了赞扬后，他在微博上回复了感谢，此后便再没联系。
　　没想到，时隔五年，两人竟在《谁是宝藏歌手》的舞台上相遇了。在现场排练时，两个惺惺相惜的人终于相见。
　　满江和老罗花了5年时间，从素不相识变成了因音乐结缘的好友。罗永浩在节目里直言，他很不喜欢满江第一段音乐经历，但却非常喜欢他的第二段音乐经历，尤其是那一首《归来》。
　　但是在《谁是宝藏歌手》的舞台里，满江还没有唱过《归来》。他觉得，作为最年长的一位宝藏歌手，不应该反复消磨观众的情怀。
　　比起展示，他对这个舞台更大的渴求是＂学习＂。
　　在大幕拉开的前一刻，在节目播出的前一秒，他都不知道这个时代是否对这个作品＂友好＂。
　　＂我也想通过这个节目，认识更多像罗永浩老师这样在文化上有认识，在艺术上有见解有追求，然后又能在企业运营上有办法的优秀的人。大家在一起做音乐，可能才能真正地让音乐行业变好。＂
　　录制期间，满江去了一趟五一广场，看到了人山人海的年轻人，热衷于在每一个店前排起长队。
　　他意识到，年轻，可能才是这个时代的样貌。
　　在《谁是宝藏歌手》看到这么多年轻的歌手后，他萌生了与他们合作的念头。
　　作为上世纪末的偶像，他完成了偶像的使命，但却没能做成一名自由的歌手。在摆脱了偶像身份的人生下半场，他决定要和音乐一起继续走下去。
　　但是，他永远不会忘记与粉丝之间的专属约定——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