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青创太疯癫，鹅桃笑你看不穿？对话吴畅畅

　　作者 | 周矗
　　编辑 | Tim
　　2021年伊始，比社畜首先开始＂内卷＂的，竟然是腾讯（俗称＂鹅＂）和爱奇艺（俗称＂桃＂）的两档男团选秀。
　　《创造营2021》（以下简称＂《创4》＂）刚在情人节宣布定档2月17日，《青春有你3》（以下简称＂《青3》＂）就在次日定档2月18日首播；《青3》按老规矩＂四六＂更新，《创4》在首周开启＂三六＂双更。
　　2月20日周六晚，＂战火＂正式开启。或许是不想再吃后播的＂亏＂，《创4》直接把上线时间从20点提前到19点；《青3》也不甘落后，不但把上线时间也提到19点，还在次周周六中午12点就提前放出位置测评赛段。
　　鹅桃＂内卷＂的下场便是，秀粉很累。在动辄三小时一期的长度里，好看的小哥哥没记住多少，韩美娟的reaction和熊猫堂的女团舞倒是＂出了圈＂。
　　娱刺儿（ID：yuci-er）与华东师范大学传播学院新闻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综艺编剧》授课人吴畅畅，讨论了＂青创＂的这场男团鏖战。当我们笑＂青创＂的欢乐喜剧人太疯癫时，鹅厂桃厂是否也在笑我们看不穿内娱之奥义呢？
　　选秀内卷，鹅桃谁更胜一筹？
　　娱刺儿 ：选秀＂内卷＂到第四年，《青3》和《创4》谁的自我突破做得更好？
　　吴畅畅 ：有一个事实需要先说明。中国男练习生市场在历经连续三年选秀节目的拣选后，由于缺乏足够的时间培育期，已经青黄不接。练习生或经纪公司小手工作坊式的生产方式，加剧了这一现象的严重性。这意味着，对于腾讯和爱奇艺两个节目的最大挑战在于，如何藏拙，或者体面地露拙。
　　从前两周的节目来看，两个团队都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创4》的答案是对外扩展，把生源扩大到非男团领域，以及国际（主要是东亚和东南亚地区）练习生。《青3》则是稳扎稳打，对内＂精工＂化，继续把内地男团工业流水生产精耕细作，筛选出更有辨识度的男团。
　　所以，两档节目谈不上谁更好，不过很明显，两个团队用力的方式不一样。
　　在主旨搭建上，＂创系列＂稍微＂用力过猛＂。所谓的＂用力过猛＂，是指把节目立意强行拔高，就像《乘风破浪的姐姐》中的＂三十而骊＂，或者《追光吧哥哥》中的＂男人至死是少年＂。
　　图源：新浪微博@腾讯视频创造营2021
　　一个节目的主旨，或者立意，我把它称之为＂大政治正确＂。而观众看节目所获得得愉悦感，我称之为＂小政治正确＂。姐姐、哥哥以及今年的《创4》，都出现了这两者之间的落差，当然《创4》没有那么显明，只是想证明这档节目不只有工业生产价值，还有一些的社会价值，比如面向国际，促进中外交流。但它本身的内容在我看来，不太好撑起这么大的主旨，更多的是＂欢乐喜剧人＂。
　　《青3》相对内敛，节目组从偶练开始，一直专注以偶像选秀为起点，拓展偶像生产领域的边际价值，它们的节目甚少会被拔高到社会价值的层面上，似乎更多在个人主义的角度，阐述偶像个人的成长路径。它的开头小片让我有点惊讶，没有避嫌，把几年内各个平台最火的选秀节目都做了梳理。
　　图源：新浪微博@QQ音乐
　　娱刺儿 ：怎么理解这种＂大政治正确＂和＂小政治正确＂？
　　吴畅畅 ：一个节目，尤其是真人秀，它的＂话题化＂和＂议题化＂效果之间，是有差别的，需要区别对待。
　　一般情况下，一档节目能够在茶余饭后引发八卦、非社会性的讨论，例如大部分上了微博热搜，都是一些相对琐碎、适合于营销的话题，可以被视为节目的话题化。正如姐姐和哥哥，不管你在宣推层面如何自我推介，节目上微博热搜的，永远都是吃瓜群众感兴趣的明星互动和社交关系等话题。或者去年＂青你＂在微博上被病毒式传播的＂淡黄的长裙＂等，这就是＂小政治正确＂，也是吃瓜经济或无聊经济学的驱动力。
　　图源：搜狐
　　当然，每个有企图心的真人秀节目组，都会追求基于话题化的议题化这一更高境界。所谓议题化，就是节目组，尤其是编剧，能够围绕节目的主旨、出口（或者目标），或者选手本身以及表现等内容，进行有效且符合逻辑的议题化设置，从而引发社会性的讨论，这也是刚才所提到的大政治正确。
　　所谓符合逻辑，是说不能在大小政治正确之间，强行粘合，而导致受众实际观看过程中产生断裂感。这其实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创造101》吃选手红利，使得其中几位选手的逆袭，与当时不少受众的社会心理结构和精神需求实现了某种情感性的对接，一定程度上转变成媒介事件。
　　在我看来，现在的男团选秀市场，似乎进入＂匮乏经济＂的发展阶段。若它已成既定事实，节目制作的主旨不需要拔得那么高，将目标放在如何搜选选手主体，继续薅男练习生市场的羊毛就可以了。毕竟，受众或者说市场疲态早已出现。
　　娱刺儿 ：在赛制创新上，创改成了＂全员投票＂，青搞出了记者会和新人班。您觉得两种新赛制哪个更好看？
　　吴畅畅 ：创造营现场亮灯的＂全员投票＂，是用一种可视化的形式，在选手初次亮相时探测彼此对国际男团的审美趣味的心理公约数。不过，由于亮灯机制的设立，不排除部分、特别是国内选手会考虑到人情和面子的再生产，进行选择。
　　如果要做得更彻底的话，应该把它变成真正的匿名投票。这才叫做内投，例如国外Big Brother的游戏模式。既然国际男团，必然出现跨文化交流的局面。内投机制可以更有效地展现（首次见面时）跨国、跨地区交流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
　　《青3》的媒体发布会，有一股《吐槽大会》的味道，可能是想考验选手临场发挥的话语表达能力。然而，节目占据时长过长，很多选手不太完善的话术表达、并不灵敏的反应，以及中规中矩的回答，让这一环节显得有些冗余。如若时间缩短，或者让某些表述笨拙、刺头的选手同此后的表演进行对剪，让观众产生不同形式的对位感倒是可以的。
　　图源：新浪微博@爱奇艺青春有你
　　《青3》的赛制比较中规中矩，这和它专注于偶像生产的理念相符。但今年它加了个变量，多了一个新人班。一般在选秀中我们会关注两个群体，一是头部群体，一是尾部群体。＂青你＂在头部选手的展现中做得比较足。
　　内娱真的完了吗？
　　娱刺儿 ：很多观众看完《创4》第一期觉得＂内娱完了＂，看完第二期又觉得＂内娱还在＂，您如何看待这种说法？
　　吴畅畅 ：这种对比式的剪辑方式增加了很多看点。但让我有点啼笑皆非的是，为什么微博热搜上出现了＂内娱圈完了＂＂内娱圈又有望了＂之类的讨论。内娱圈的未来发展，就掌握在这90几个练习生手上？为什么要把一档选秀节目上升到这么高的高度？其实大可不必。
　　内娱圈的发展，一直遵循着一整套学院派的生产方式。新世纪开始，电视或网络选秀综艺的出现和崛起，反向推动和扩展了内娱圈主体的商品化进程。但因为彼此都熟知的原因，它无法上升到主流的路径依赖的高度。总体而言，也因此，比起日韩，内娱圈显得更加包容。
　　前几期＂反内卷＂的喜剧人会给观众带来舒适感。但如果后面又开始了＂内卷式＂竞争，当所有人都达到一个80分的水平的时候，节目该怎么剪出高潮点和冲突点？邓超跟宁静又该怎么评？接下来的剪辑重点，应该往放大文化和审美差异，呈现成员间从不理解到理解的方向去走。
　　娱刺儿 ：既然每年选手这么多，今年您记住了多少选手？
　　吴畅畅 ：今年青和创在选人上都下了一番功夫。《创4》中，刘宇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这来自于它的剪辑手法，save the best for the last。国风的差异化和唯美主义的呈现，还带着一丝腐感。
　　甘望星，要复刻谁？我看不明白。不过，节目组要体现成长线，这一目标或许会落空，而他身上所被赋予的＂杨超越＂的社会价值，不一定会释放出来。
　　甘望星图源：新浪微博@腾讯视频创造营2021
　　《青3》的话，我比较看好梁森。也是一种对比感，但不是剪辑，而是赛制的对比。他的出场，是在中段，跟另一组可可爱爱的boy group竞争演唱一首歌。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不少选手的黑料在网上被曝光，这种黑红的成名路径在今年是否可以继续复刻去年的＂奇迹＂，没人能说得准。不过，它只能在社会舆论和集体认知的层面上，强化了某种社会偏见。节目组无论请多少学霸能积攒的那么点口碑，难以抵消这类反复被强化的偏见。
　　娱刺儿 ：在导师搭配上，青创体现出哪些不同的思路？
　　吴畅畅 ：《青3》的李宇春、潘玮柏、李荣浩和Lisa，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基本都在＂唱、跳、Rap＂领域中出道很多年，尤其是李宇春，是内娱圈电视选秀1.0版本的代表人物。这一导师组合，能体现出节目组要做一个工业化男团的意图。
　　《创4》的导师，我有点迷，因为两位主导人物都是跨界的。除了周深和amber之外，另两位也都是新生代的偶像。我以为，若要做一个国际男团，至少应该请几位在亚洲地区比较有名望、有国际团经验的资深导师。
　　为何再难出＂国民男团＂？
　　娱刺儿 ：您觉得今年这两档节目，有机会火成《偶像练习生》嘛？
　　吴畅畅 ：虽然两个团队明显憋了股劲来做节目，但两个节目的热度真的不大如从前。火成《偶像练习生》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只是两档节目之间的热度的对比，反而会更加受到关注。这不是从反面证明了节目的边际价值的消退。
　　这说明，起始于2018年的新一轮的团综选秀的边际效应基本上趋于饱和。连续四年，多档节目的直接对打，不仅稀释了观众的注意力，更以快过于市场更新换代的速度，消耗了市场的输送和拓展潜能。
　　当一个节目组更加大声地强调导师，或者节目的其他面向，例如一公舞台嘉宾等，这只能隐性地传递出一个消息，节目组自身对节目单靠选手而形成的影响力，其实没有那么自信。
　　娱刺儿 ：《创4》和《青3》每期节目动辄三四个小时，您觉得这样的长度是否过长？
　　吴畅畅 ：两档节目都剪得比较拖沓。不过这不是剪给我们看的，粉丝们还嫌时间短呢。
　　举个例子，青你的媒体会没有必要那么长，很多观众直接跳过了。其次，选手的初评级表演也很长。不过，既然是一个选秀节目，我发现表演舞台除了一首《永不失联的爱》，能让人记住的歌少之又少。记住得，更多是好看的脸，或者可以藏拙的舞。
　　图源：新浪微博@爱奇艺青春有你
　　我有个疑问，是不是这几年团综选秀，尤其是对男生的外表要求，或者说当lookism成为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时，视觉被放大和突出，而听觉而退而求其次。这直接体现为，音乐性下降（或许也有版权的原因），这难道不是一种倒退？
　　娱刺儿 ：看真人秀的时候，怎么判断哪些内容是剧本，哪些内容是真实的？
　　吴畅畅 ：一个好的选秀节目，剧本在于赛制。编剧需要先奠定框架，再看选手在这个框架中进行＂困兽之斗＂。
　　比如我比较喜欢的导演严敏，2020年执导的《说唱新世代》，再一次玩起了他最擅长的问题导向模式。一开场，先问选手4个终极问题，然后走进四个象限，在象限当中去做创作。这种符合选手既定生活和职业逻辑的问题，不但可以激活选手自身的创造力，也能以他们的反思，带动青年观众的共情感。所以，才能实现一切皆可说唱的立意提升，而非拔高。
　　图源：新浪微博@说唱新时代官方微博
　　比较拙劣的剧本是什么呢？是观众很明显能看得出来，选手说的话都不是他自己熟悉的话术，是别人喂给他的。一流的编剧写的是游戏规则，三流的编剧写的才是剧本。
　　娱刺儿 ：过去我们有小虎队、F4、飞轮海，TFBOYS这种国民度很高的男团，为什么现在的选秀却做不出这种＂国民男团＂？
　　吴畅畅 ：我虽然不是那么纯粹的女权主义者，可是我反而觉得，男团这几年的发展，一定程度上，是被日韩男团商品化模式修正过的男性气质，消解了和抵抗国内传统的父权制主导下的霸权男性气质。至于效果如何，那就见仁见智了。
　　坊间和知识界所担忧的什么＂少年娘则国弱＂的说法，显得有些性别沙文主义了，并且还上升到国族的高度。不过，除了是一种多元主义的生长状态之外，我更希望男团本身应当有德性的示范效应。
　　这几年男团选手，特别是去年R1SE男团选手相继被爆出＂塌房＂的事例，证明了经纪公司在男团偶像的管理上的松弛，让不少偶像的深层自我在快乐、野心或者贪婪面前，在流量光晕面前，同肉身外的规范（如行业自律、伦理纲常）经常发生摩擦。这是男团没有能上升到国民性的核心。
　　当然，因为丑闻，国民度倒是有了。
　　娱刺儿 ：您觉得，今年这两档节目会解决内娱偶像行业的问题吗？
　　吴畅畅 ：我曾不止一次地指出，从2005年超女开始，中国的选秀，或者偶像养成类节目，有意或者无意之间，承担着培育＂成熟＂市场的职责，而市场的形成反过来倒逼相关产业的发展与成熟。这一逻辑刚好和东亚地区的其他国家相反。
　　图源：新浪微博@TFBOYS组合
　　偶练、青你、创系列的出现，导致了近几年来众多偶像培养和经纪公司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出现。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手工业作坊式的生产方式，类似于自由竞争模式，但大多规模比较小，野蛮生长，旨在即时营利，割了一把韭菜后进入其他领域继续割。
　　所以，对于大多数小公司而言，练习生就是一门生意而已。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此类选秀节目的复制，和同质竞争，不能解决什么样的问题，反而会暴露很多问题。在这里我只说两点：
　　首先，越来越多其他公司开始染指这一行业，例如影视公司、明星工作室或者MCN机构也开始培养自己的练习生，每年上半年定期播送的节目，就是它们用来招摇过市的出口，甚至是唯一出口。
　　其次，由于偶像经纪公司的培养方式，是反常规的教育制度和学员生产方式，所以，什么样的孩子可以进入到这样的公司中被培训？初中毕业，或者被最高层级的学院申请制度拒绝的孩子，还有一点，家境一般还行，要能担负较高的培养成本。这导致大多数练习生的文化教育断层，审美趣味按照公司的要求或者基本上向韩国靠拢，为部分成员的＂失德＂行为埋下了隐患。
　　从商品生产的角度，由于即时营利的目标始终存在，不少偶像经纪公司希望能尽快缩短练习生的培养时长，结果很多登上节目舞台的选手、练习生的时间不超过几个月。讽刺的是，节目反而代行其职，帮助经纪公司透过节目，培养和训练选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