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的她》播出过半,评分跌破了7分线,意味着国内翻拍日剧失败案例中再进一球。 从2017年开始,在"限韩令"的影响下,中国影视行业资方把目光投向了另一个邻居——霓虹国,翻拍了《深夜食堂》、《求婚大作战》、《孤独的美食家》等多部高分日剧,但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一个翻拍成功的案例。 日式温情在中式悬浮的"硬伤"下格外生硬别扭,就算"周迅+惠英红+赵雅芝"的顶配豪华阵容也没法破解。《不完美的她》原版日剧《Mother》,2010年播出时开画评分就高达9分,十年过去,这部神级高分剧涨到了9.4分,被泰国、韩国、土耳其、中国先后翻拍,因为《不完美的她》的关系,不少剧迷又回头重刷,足见其经典不衰的魅力。 世界上的第三种人 《Mother》里有一句"点睛"的台词:"人类分为男人和女人,还有一类,就是母亲,这一类是我们无法明白的"。 《圣经》创世纪里记载,人类的始祖父母——亚当和夏娃,被蛇引诱偷吃了智慧树上的禁果。耶和华惩罚亚当终生劳苦,汗流满面直到入土为止;惩罚夏娃忍受生产儿女的苦楚,受丈夫管辖。 波伏娃在"女性的圣经"《第二性》中写道,母亲是女人的"自然使命",女性的整个机体结构,都是为了适应物种永存。天赋女性孕育的机制,但为了人类的繁衍,女性孕育的决定权却掌握在以男权为主导的人类社会的主观意志之下。对于一般女性,传统认定她们的价值和家庭绑在一起,作为男性的从属,从丈夫和孩子的成功中获得自身价值。 社会对母亲冠以美好伟大的赞誉,但对于肩负神圣沉重母职的女性,却是残酷不公的苛待。 去年,女性呐喊的两个最高声浪——日剧《坡道上的家》和韩剧《82年生的金智英》,借里沙子和金智英两个平凡主妇和普通母亲之口,道出整个社会对女性设定的"性别桎梏"和"身份牢笼"。 而《Mother》则用一些世俗严重"不完美"的母亲形象,对"母亲"这个身份作了最深的思考,释放出了母性最大的能量。剧如其名,《Mother》是一幅母亲的群像:有血缘的生母,没有血缘的养母,虐待女儿的母亲,拼命保护女儿的母亲......母亲们的命运交织在一起,在这个生理命运和社会伦理赋予的伟大身份之下,女性身载光芒却布满伤痕。 女主角奈绪,因被生母"遗弃"的经历而对亲密关系缺乏安全感,35岁只身一人漂流北国,远离爱她的养母和两个妹妹。奈绪是母爱被抽离留下明显创伤的女性形象,她眉头总是紧皱,神色总是忧郁,独自漂泊,独爱研究迁徙的鸟类,代表着她心理上完全没有依托。 奈绪阴差阳错去小学任教,她甚至面对孩子都是不安抗拒的,但当无意中发现了怜南这个奇特的孩子:身体发育严重滞后、身上总有伤痕、大晚上一个人在外面......奈绪由好奇到关注再到知道孩子被虐待,自身经历和人类天性,激发了她对这个可怜女孩的母性,让她不惜冒着坐牢的风险"诱拐"孩子。 通过奈绪的"明伤",《Mother》串起了其他"母亲"身份下女性隐藏在善恶表象下的累累"暗伤": 奈绪生母,年幼的奈绪为保护被父亲酒后家暴的她,纵火酿成大祸,她又反过来为保护她而顶罪入狱。出狱后,知道奈绪被好人家收养,她只远远看着,默默守护女儿。 奈绪养母,一个成功的企业家,独自养大三个女儿,她收养自闭的奈绪,给了奈绪最深的爱和包容,即便奈绪心里有难融的坚冰,远离、逃避、拒绝她,她始终坚定地做奈绪的后盾。 奈绪的大妹妹,和家世显赫的男人奉子成婚,却产检出胎儿有先天性心脏病,怕对方因此不和她结婚,她痛苦挣扎,想流产却在手术室前流下了眼泪,最后把婚戒还给了对象,骄傲说出:"不是你的孩子,孩子属于我"。 她们虽不是世俗眼光里"完美"的母亲,但她们都是母性"女本柔弱,为母则刚"的最好诠释。 有好榜样,当然也有坏榜样作映衬。怜南的生母仁美,就是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母性暗面"恶母"形象。 仁美整个人散发着绝望颓丧的气息:家里逼仄凌乱,长发散乱挡住没有表情的面部。为了留住男友,明明男友在她面前虐待女儿,她却视而不见,内心在"当个好母亲"和"抓住爱情"之间绝望挣扎,逐渐麻木沉沦。 明明是亲生母亲为什么会虐待孩子呢?仁美不是天生的恶母,她也曾是人人称道的好妈妈。怀孕时看见虐童新闻,会受不了让丈夫关掉电视。生下怜南后,被丈夫诈死欺骗、成为单亲妈妈的她,逞强不回娘家,自己没日没夜工作,牺牲了所有自我换取女儿最好的生活。 女儿渐渐长大,开始磨人不听话,被生活折磨得精疲力竭的仁美没有心力和这个"小恶魔"周旋,开始用训斥体罚"驯兽"。生活的疲惫排山倒海而来,养孩子是一种无休无止的折磨,失去自我的仁美崩溃,遇到男友后,仁美像抓住了一株逃避生活的救命稻草,女儿的哀求唤醒过她,但当无意间看到"亡夫"幸福的一家,绝望的仁美身上的母性就死了,看客变成了帮凶,最后成为真凶。 拼命保护孩子,无情虐待孩子——"母亲"的身份让情感本身细腻的女性,变得更为复杂难以理解,它是对女性生理心理翻天覆地的重造,被重造的女性成为了超越男女两性的"第三种人"。 但社会习惯性忽略"母亲"之于女性的意义,理所应当认为女性一旦成为母亲就立马充满母性、金刚不坏。成为母亲不是女人的生理注定,而是男权文化下"被赋权"的命运使然,但柔弱的女人担起母职重任,应当履行父职的男性却普遍缺席。 男性缺席,女性自救 《Mother》是一个典型的男性缺席文本。 在其中,男性的存在微乎其微,要么完全隐形,比如因家暴妻子被女儿无意纵火烧死的奈绪生父,和不同意收养奈绪、之后一直缺席的奈绪养母丈夫;要么以负面形象推动情节发展,比如用"诈死"欺骗抛弃仁美的丈夫、变态虐童的仁美男友和为谋私利追查奈绪"诱拐"、威胁奈绪的记者。 在文化传统中,女性总是被归为需要男性拯救的弱势群体。在不幸母亲的常规故事里,她们遭遇渣男后自立自强,恪守男性审美要求下女性的美德,然后获得优秀男人的垂青拯救。但在《Mother》里,"男性拯救"失效,反而成了女性苦难的直接或间接制造者,受害的女性或对立或互助,进行性别认知的自我成长。 奈绪、怜南、生母、养母、妹妹等女性之间,结成了母女情谊、隔代情谊和姐妹情谊三方面的"女性同盟",在抽离了男性的"母亲困境"里,她们互相关怀支持,让母爱在困境里依然保持天性的神圣。 而仁美走向另一端:她逞强的性格,拒绝女性情谊的搭建,前期把自己压得太紧,后期发现自己独力难支,崩溃中转而把男友当做拯救人生的希望——仁美自救过,却没有找到"组织",把希望投射到变态男友身上,放弃了女性的自我救赎。 奈绪通过成为怜南的母亲得到救赎,而仁美则想放弃怜南获得解脱,一取一舍之间,通过奈绪等"正面母亲"和仁美这个"负面母亲"间的角力,折射出社会对女性的温度:奈绪因为大龄未婚被视为异类,仁美辛苦抚养女儿却遭到嘲笑;怜南被虐待,儿童机构却以"亲生母亲不会虐待孩子"为由不去干预,奈绪生母被家暴的命运因为丈夫死亡才告终;奈绪养母事业成功,但亲生女儿却因为父亲的缺席,在家庭完整的未婚夫家人面前小心翼翼...... 女性的困境与其说是男性和生育造成的,不如说是整个社会在女性成长过程中有意无意矮化女性地位、降低女性自尊造成的。 请超越性别,而非对立性别 近年来舆论场上"性别对立"的态势明显,很多人简单粗暴地把女性话语的作品,等同于"扬女抑男"的性别战争。 18年的女性电影黑马《都挺好》,19年引发中日韩女性大共鸣的《坡道上的家》和《82年生的金智英》,都出现了男性观众和女性观众评价两极分化的局面,在女性获得越来越多话语权的今天,两性问题越来越容易陷入敌我对垒的状态。 作为一部完全女性视角的作品,《Mother》所构建出的女性之间的关系却不是为了对立性别,对社会发出的声音也不是"女性独立宣言"。它探讨的是女性对自身性别体验的认知,以及超越男权固有模式的两性理解。 家暴男、虐待男、抛弃男......《Mother》里缺席的男性形象是劣迹斑斑的女性迫害者,但编剧坂元裕二却并未对他们特意着墨,像翻拍版《不完美的她》那样去增加负面或者内心戏份让他们变成"可怜可恨之人"。 《Mother》削弱他们、忽略他们,不作情感的倾斜和引导,因为他们作为社会某一类客观存在的群体,是男权文化的极端产物,但不代表整个男性群体,不能构成"男性皆祸害"的性别对立论。优秀的作品必须抽离狭隘的感情色彩,尽量客观描述对象存在的环境、状态和变化,《Mother》力图打破男女两性的界限,剥离男权社会对性别的设定,从人的角度出发思考女人母亲天性的意义。 奈绪妹妹的未婚夫,并没有像她所想的那样因为孩子的缺陷而抛弃她,两人如愿结婚,共同承担起家庭和孩子的责任。 自私利己的记者,追踪奈绪"诱拐"本意是想"一箭三雕":借此敲诈奈绪和仁美,两头获益;成为"诱拐事件"的揭露者,在媒体界扬名立万。而在逐渐了解了奈绪"诱拐"的原因和仁美虐童背后的痛楚后,他放弃了利己的念头,转而劝说仁美放弃上诉,揭露真相帮助奈绪得到轻判,成为了她们救赎的助力者。 最后奈绪被判缓刑,仁美和男友被抓,怜南被送进儿童妇女院——人情在法律之下,没有happy ending,但是《Mother》沉重题材的外壳完全剥落,达到了温暖治愈的既定效果。 这世界有雨亦有晴,有阴暗亦有温暖,有困境亦有救赎,无论男女,都行走在这个矛盾的世间,这条生命之路始终是一条上坡路。男权社会潜移默化教育和观念影响下的男性缺席和女性困境,势必要靠女性的自我苏醒和男性的自我反思来逐渐改变。 104cm、7岁、爱笑、坚强,即使身处苦难也随身带着小本子,随时记下"所有好的事情"......无辜可爱的怜南得到了奈绪的救赎,又反过来救赎了奈绪,继而救赎了记者所代表的冷漠男性。孩子与父母的缘分只是恰好相遇了而已,但孩子的爱却是无邪无私的,《Mother》以奈绪写给未来20岁的怜南的一封信作结,诠释了人来到世间并且长大成人的意义: "不是为了逃进生活,不是为了关上门,而是为了再一次的相遇,是为了选择相遇,为了自己能够走向选定的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