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大海

　　十天，被困十天了……这片海域上的天空一直被云层一层层地垒着，从黑暗处刺啦啦地闪着电花，偶尔经过的海鸥低低地飞着，经过远处时只留下一排排黑影。海上却是出奇的平静，他已经等了够久了，本以为一场会掀起惊涛骇浪的暴风雨却迟迟没有降下来。  ＂该死的。＂他暗暗低咒一声，声音嘶哑发涩，像是生了铁锈的门久久不启却被大风给轻悄悄地推开。他是一名海上自由冒险家，海上自由冒险家是最近几年才兴起的职业，因为科技技术的高速发展以及人类日益膨胀的虚荣心打着＂征服自然＂的旗号诞生的职业。  他在圈子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四十左右的年龄多深的海都有勇气去闯一闯。本着最近是新年，他也不想折腾，但圈子里出了这个任务，悬赏金还高得让他垂涎。  任务还出奇地简单，说是来这片海域待够三天，记录海域的天气变化，任务就算完成。  他满心期待地来到这儿，坐上他的小船。  戴着墨镜吸着烟斗，优哉游哉像个垂钓的渔夫。  鬼知道靠近这片海域的时候就再也没见过晴朗的天空了，乌云厚重得压着他喘不过气，他感觉呼吸沉重干燥，足足备了五日的水源和干粮早就弹尽粮绝了，他这几日一直在蒸馏海水和捕鱼过日子。  那些捕上来的鱼也没有以前胜利感的那种鲜美，每条鱼都木讷地张着嘴，大大的鱼眼黑咕隆咚的，瞳孔还出奇的一致，全都朝向同一个方向。  天空。  他扒拉着鱼的内脏，血腥味立马缠上了他，他甩甩头，这种腐败的死亡气息真令人恶心。   好吧，他曾经是个警察。  身手矫健，头脑过人，能凭一些蛛丝马迹迅速判断出真正的犯人。  那是他第一次持枪，枪毙了一个嫌疑人。嫌疑人在接受他的质问时眼神一直躲躲闪闪，那是一个伤亡五十七个无辜幼童的案件，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么狠毒，连这些刚刚诞生在这个世界的生命都要这样硬生生地夺去。  那个嫌疑人还没有任何愧疚之情，激怒他拿起了枪。  ＂别逼我掏枪！＂  ＂警察先生，这个世界太令人难过了……那些孩子……怎么这么可怜……＂颓废厌恶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让他心颤。  ＂再说一遍，不许动！＂他的手渐渐下移，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颤抖，在生与死的挣扎中，他也从未掏过枪。　 只是因为眼前这人手里紧握着一个控制器，那是控制着收留所近百孩童的生死的控制器。他不敢冒这个险，他的手搭在枪上。  ＂先生，你知道吗，他们都是被这个世界遗弃的人……太可怜了……只是因为皮囊的残缺便被遗弃。＂他把玩着手里的控制器，只要他按下一个按钮，他身后的这家收留所便会在爆炸中结束。  ＂先生，我也是被遗弃的……太痛苦了，还不如直接死去……先生，我这是在帮他们……＂他笑了起来，露出藏有牙垢的牙齿，温润如玉的笑容让他害怕。  ＂人类会拯救他们！＂  ＂膨！＂一声枪响，他倒下了，像是早就知道般，爆炸声也随着他的枪响在身后升腾。  ＂疯子！疯子！＂   辞了职，他又去了最贫瘠的山区，那里的孩子多是拥有不完美的皮囊——失明、失聪、断臂……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笑着哭着，无能为力。  他只能一直默默守着。  多时候，他没有多少资料，也不能一整天将孩子们困在教室，便领着孩子去田间，摘小花，撩小鸟。  风有一丝每一丝地吹着，撩动了河流边一丛丛的芦苇，撩开来，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少女正看着他，他一时间恍神，走了上去。  那些还未长穗的芦苇郁郁青青，河流流淌，在阳光下，水映射出绿的、青的各种斑斓的光芒。  她笑着走过来，眼睛却不盯着他，而是盯向别处，有一个孩子走过去，跟她嘀咕了些什么，她似乎怔了怔，笑容中仍带羞涩：＂先生，俺俺也想上学……＂  后来，他才明白她那日为什么开口唤他先生，春春夏夏教室的窗口边的人影可不是她么？  ＂当然可以。＂   ＂先生。＂田野的野梗菊的香味和泥土味熏得他险些将那日的血腥味忘记了，一个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女生走来，她扎着灰土色的头巾，干燥的皮肤随着她展开的笑容僵硬地伸展开来，＂这是村长（jiang）拿给（guo）俺们地新课本（bian），他要俺们琢磨琢磨。＂  十七岁，至今只接受过七个月的教育。  他一时间愣神，抬手摸了摸她闭上的眼睛，她＂哎呀＂一声绯红立马爬上她的脸庞，支支吾吾着：＂先生……＂  他摇摇头，本想揶揄的笑容缓解一下姑娘娇羞的心，那那双失明的眼睛却成了他心里最深的隔阂。他始终笑不出来。  ＂先生，你有名字吗？＂  ＂有。＂　　＂先生……我没有名字。＂她的语气莫名悲哀，在抬起头时，眼睛里一片光彩，＂先生，你的名字是什么……＂  他的心情烦躁，名字，他早就遗弃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嘴角有梨涡，笑起来有小虎牙的女生，也笑起来：＂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她点点头。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你叫……白蒹葭……＂ 　 ＂这水质……有问题。＂他经过山村流经的小溪，将溪水捧起，原本在阳光下璀璨发亮的水捧在他手里变成了浑浊不清的液体。他蹲下来细看，发现这水中有许多杂质。  他摇摇头，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还是只能眼睁睁看全山三百多人靠这水栖息繁衍。   像往常一样来到教室，本以为那位娇羞的少女会在教室的角落里静静等着，但他环顾教室一周，除了一张张稚嫩的面孔就再无其他。  心猝然一惊，他的嘴唇也微微颤抖起来：＂你们白老师……呢。＂孩子们摇头。他眉头皱深，冲出教室——破旧的草房——朝着山间大喊：＂白——蒹——葭——＂  他凭着记忆，走过崎岖不平的小山路，她失明，平日都是她的弟弟送她过来，今天也没有看见她的弟弟。  来到他们的家，屋子上的瓦片已经衰败的不成样子，苔藓在瓦片堆积了一层又一层。  ＂白白她……清晨闹着要去摘草，俺们以为她是闹着玩，也没放在心上，谁知谁知……＂她的母亲用拐杖敲着地面，内流满面。  她呢？已经按照习俗丢去了奔流的水里，水葬。  她，是要去摘芦苇吧，昨日她便跟自己说，芦苇开花了。  他去看了。  好一个蒹葭苍苍。   他最终将生命奉献进了海里。他要征服大海。   十一天，被困十一天了……  这片海域上的天空还是被云层一层层地垒着，从黑暗处刺啦啦地闪着电花，偶尔经过的海鸥低低地飞着，经过远处时只留下一排排黑影。海上却是出奇的平静，他已经等了够久了，本以为一场会掀起惊涛骇浪的暴风雨却迟迟没有降下来。  孤独袭上头来，他躺坐在船上，望着天空。  云层好像有一双眼睛透过厚厚的云层看着他。  他一惊，表面仍不动声色。  风突然吹起来，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船，眼睛却始终盯着天空。  云层被吹散了，露出了两个巨人的轮廓，藏青色的皮肤，五官也渐渐显露出来。  它们的耳朵尖而细长，牙齿尖利，眼尾上翘。  它们嬉笑着，互相说着话：＂这些渺小的东西……＂＂竟然真的来到这个地方了……＂   ＂梦的边境……＂   ＂啊！＂  他再次睁眼，他站在人群的中央，无数记者围着他，闪光灯刺着他的眼睛。  ＂请问先生，这次你将地球最后一个海域冒险完了，有什么内心想法吗？＂  ＂面对这个征服大海的壮举，你有什么感想吗？＂  ＂征服？＂他还心有余悸，＂这个世界比我们庞大的东西多得多。＂ 　 ＂嘻嘻嘻。＂巨人的嘲笑声又出现了。   一瞬间，他又恍惚回到了那片大海，天空若隐若现巨人的模样。   不真切，亦或是梦的模样？　　他总能模模糊糊右看见那日的场景，两个面目狰狞笑声尖利的巨人在窥视着自己和这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人生若只是一场虚无的梦的话，那他是触碰到梦的边境吗？说不出来，也无法正确表述他的心情。他最后，到底成为什么样的人？征服吗？还是警察？　　他顶多就是这个梦的主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