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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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
　　我是一个刀客，我的刀很快。我负责杀人，杀手的名气能换钱，所以我很有钱。钱也自然能够买命。我从很年轻的时候，就知道一个道理：不能对敌人心软，因为敌人不会对你心软。每当他们身死倒地的时候，地上的血河总是带着些许余热，我看着自己的血和他们的混在一起： 受伤，痊愈，杀人，刀光，这就是我人生的全部。
　　在这个世道，杀手不能有丝毫的懈怠，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刀锋就会转向自己。一旦踏入这片修罗场，尔虞我诈，风霜刀剑，死死生生从没人在乎，场上场下只有永恒的逃亡和追杀。赢了的人连嘴角的口水都闪光发光，输了不仅被剥夺一切，还要连滚带爬被踹下高台，被人唾弃，甚至还要踩上那么几脚，甚至被更高武功的人暗杀。
　　烧饼店的老板是我退隐多年的师兄，我经常在那里喝酒。今天，有一个人将一袋金子放在店门口，我从屋顶上往下看，发现那是一个姑娘。她放下包裹后还贴心地附了一封信，信的地址是京都软香阁。
　　<贰>
　　我是一个花魁，我在圈子里很有名气。京都里，有些金银的富家子弟大都来过我的软香阁，每次只要蒙纱轻舞，再将纱布摘下再扬落，就会有人争先恐后地去争夺，心甘情愿地献上彩头。但是我不喜欢杀手，他们身上总带着刀剑或者是毒药，身体的疤痕和手上的老茧总让人摸得心慌。我从来温声软语，从来不曾因任何人动怒，因为会让我的容貌上徒增皱纹，缩小美貌的使用年限。但是今天，我决定要杀一个人。那个人初识时叫我阿楚姑娘，定亲后叫我阿楚，再后来，叫我柳姑娘。柳姑娘？真是讽刺。听说杀手里面，有一个顶尖的刀客，他的刀很快，说话间就手起刀落，砍下对方的双手，并留下平滑的创面，而找他杀人很贵，我也是听说了的，于是我很慷慨地让心腹给那个刀客送去了一袋金子————
　　哎呀，信上忘记写名字了，希望他能找到我。
　　<叁>
　　我走进软香阁的大门，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能给我一袋金子的姑娘，她戴着金闪闪的步摇，眉目飞扬，明眸皓齿，身后是珠光缎面的裙摆，沿路前行，依依如柳，步步生莲。后来我知道她的名字叫柳楚，作为交换，我告诉她我是萧音。她让我杀一个人，信里附了那个人的名字，是京都新官上任的巡抚宋柏。我看了一眼信后的内容，她又提出只要砍去那人双手就行，但是砍后要立刻送他去最厉害的大夫那里就治，我只负责收钱办事，我爽快地答应了下来，约定一月内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肆>
　　我看到了那个我雇的杀手，他也看到了我。他提刀而行，耳朵后却兀自地红了一块，我猜他没有来过烟花之地。我告诉他。那一袋金子只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犒赏。我恨宋柏，那个自幼和我定下亲的男人，青梅竹马，说无关风月是假的，我恨他心口不一，恨他毁我名声，恨他负我又骗我。我十五岁时，因家中变故孤身入京都去投靠这个男人，被宋柏转手卖给软香阁的老鸨。
　　那时他告诉我，等在此处，他买了烧饼就回来接我。正如所见，他没有回来。我还记得，我投奔他时，于城门外见到他买了一盒胭脂，他看到我的时候带着错愕，却依旧奔向我，拥我入怀。他牵着我的手，哭诉自己家境窘迫，说是好言好语劝慰自己父母，才解了这门落魄的娃娃亲。这才不耽误我，同时也找到了一个让我落脚的好去处。多么语重心长，好心好肺，我看他就是人装久了，装成了好人面皮撕不下来的畜生。
　　后来我成了闻名的花魁，他远远地认出了我，人前礼貌做戏，夸我琴艺多么高超，说之前种种无法弥补，现在希望补救，力挽狂澜。而背后散布我为人孟浪，若无男子夜里相伴就会被春梦缠身的谣言。他不知道，我即狂澜，且无法被力挽。我不要他死，我要他从此当不上高官，要他的磊落仕途像他的双手一样被斩断，再碾碎成土。那一句阿楚姑娘，怕是再不能听到了。
　　<伍>
　　我花了半个月循踪，终于找到了宋柏在老家的住所，是一个不太符合他巡抚职位的普通宅子。宋柏正扶着一个肚子高高隆起的姑娘，姑娘长得很大气，是位和善的当家大娘子。她见着我提刀来，稍显慌乱地拽住宋柏的衣袖。
　　宋柏很温柔地拍了拍夫人的肩膀，让她进屋去，说我是来报的军中士兵。宋柏随我出门后，我冷笑了一声，拆穿他的谎言：＂我是杀你的。＂宋柏背着手走在我的前面，听到我说话，停了下来，转身看向我。他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开了口：＂我知道，是阿楚让你来的。＂
　　我有些诧异，他似乎对柳楚的态度与刚刚的夫人有所不同，眼底是说不出的苦楚：＂告诉阿楚，我对不起她……但我是无心的。我当初回不去，是因为我遇上了债主，后来遇上了现在的夫人，才得以脱身。我是负了她，但我绝无心害她！那些谣言，是我的对手嫁祸给我。我对她，从来只有……＂
　　我说过，我的刀很快，我没有听完他说的话。当他的双臂掉落时，空中飘扬的枯叶正好落到地上，我拿出身后的包扎带将他的双臂打包，然后把他送去最好的大夫那儿，还顺带留下了金子，帮他推开了门。我的任务完成了，我可以去找柳楚复命了。
　　可是，他为什么叫她阿楚？
　　伪善到最后，真不是人。
　　<陆>
　　萧音告诉我，他的刀很快，也把宋柏送去就医了，这是那人的双臂留下做证明。我看着那个血染红的包裹，感到一阵恶心，忍不住背过身去干呕。萧音还说，宋柏唤我阿楚，还有许许多多的借口。萧音很认真地说给我听，向我道歉，没有听完宋柏的最后一句就提刀了，后来晕厥过去的宋柏再说不出来话了，所以最后一句没法向我传达。我说没有关系，因为我不想听到任何对不起或是任何一句＂若有来生＂。
　　如若真心想寻回，何必假情假意地藏起那盒胭脂。萧音还问我，为什么宋柏叫我阿楚。我看着他沉默，他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窘迫地别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说，＂他是和我定亲的男人，家道中落，将我弃在这烟花地，做了别人的上门女婿，所以他叫我阿楚。不过后来，他已经不再叫我了，因为他不再来了。＂
　　萧音听了之后，眉头紧蹙，手紧紧地按着身旁的刀。他问我为什么不杀了宋柏。我拿出医药箱，轻轻地给他的伤口上药，他一路奔袭，中途遇到不少寻仇的人，不免一场恶战，有些已经化脓，让人于心不忍。我一边上药，一边打趣他，＂你杀人很贵，我没有那么多钱。＂他挠挠头，似乎有些苦恼，认真地说，＂你的金疮药也很贵，下次你找我杀人，我给你打八折。＂
　　我笑出了声：我一个姑娘家，哪来那么多仇家。我将他的伤口包扎完，正色道：＂我娘生前是个有名的大夫，金疮药都是自己配的，不费多少钱。但是你下次再来找我医治，我也可以给你打八折。＂我收拾好药品，朝他挥了挥手，摘下步摇，也很认真地对他说：＂谢谢你，这是我的金步摇，给你做犒赏。＂他小心翼翼地接了下来，思索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我挑了挑眉，寻思是不是这个不够他的报酬，正准备翻箱倒柜找出自己的玉如意，却听到身后的他闷闷地说出一句，＂我不要这个。＂顿时，我觉得有一点好笑，他看着我笑，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走前一步，将我的步摇重新回归原位，他有些懊恼地补充道：＂因为你戴起来很好看，就这样戴下去吧。＂
　　他靠近我的那一刻，我可以清楚的听到他的心跳，和我的交杂在一起，我垂眼看到他身旁的刀，看到血迹依旧残留在刀刃上，看到刀面反光里他认真给我戴步摇的侧脸。
　　那一刻，我突然不想笑了。
　　<柒>
　　她说那个人负了她，将她从一个身世清白的医家之女变成了风尘女子。我听了之后对宋柏恨得咬牙切齿，恨自己的刀不该过于锋利，恨自己不该帮他推开那一个大夫的门，应该要让他爬着过去，灰土混着血，因为失血过多而重伤不治：他毁了一个医家的女儿，不配要求医者的仁心将他救活。
　　后来，柳楚说，作为答谢，要送给我那个首饰————她的金步摇，我拒绝了。她听到我的话有点意外，却没有恼怒，反而笑了起来。我重新帮她戴上了金步摇，希望她能一直像我第一次看到她时，那样明艳动人，不为烂人所困于仇恨。她坐着仰头看着我，犹豫着问我，她的首饰们还有哪个比金步摇好看，我都可以一一挑选。我说我不懂首饰，不知道哪个值钱。于是，我开始听她给我认真地介绍金耳环，和玉手镯，还有一些我看不出来种类的珠宝，她笑得很开心，我也因她而笑。
　　那一刻，我突然不想当杀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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