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最令人绝望的,是当一个人倾尽全力,终于修炼成了一座桥之时,才突然发现:这座桥下的水,早已经干涸了…… ——题记 今天清晨,我有一个特别悲凉的发现:我发现那个一直令我艳羡的乐园,已经变成荒园了,不仅乐园里面的水全都干涸了,"水"面上那座空空的铁桥也锈迹斑斑,不堪入目了。裸露的河床上,已经被人挖出了沟沟茏茏,种上了庄稼,旁边的树木因为没有了水的滋润和映衬,也显得枯萎凋零,荒芜不堪了。铁门边,原来总是花团锦簇、隔了老远都能闻到花香的李子树、杏树、桃树,也不知什么时候全都消失了,我在四周寻找,甚至都没有找到它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比如树根。没有了树的遮挡,那两幢总是绿树掩映的童话般的小屋,顿时暴露在了阳光之下。——面前的房屋,真的就是石头哥的那两幢蓝顶白墙、富丽神奇的浪漫小屋吗?记忆中那两幢浪漫小屋,全都是飞檐翘角的,可如今在赤裸裸的阳光下,它们不仅没有了飞檐翘角,更没有了童话般的色彩,它们是那么的普通,那么的破败,原来那总是飘着彩色纱帘的神秘小窗,也被各种物品堵死了。记忆中,那扇掩藏在花树中间的雕花大铁门,总是关得严严的,铁门上应该还镶着玄妙图案吧?可眼前的这扇铁门到底算是什么呀? 站在荒原之边,我就像一个唐氏综合症的患者,好半天那眼睛都上斜着,嘴也半张,可能也有口水流出来了吧?是的,我是那么的惊诧,继而又是那么的沮丧悲凉。如此伤感了好半天,我才奇怪地自问:我为什么会对这片荒园如此悲伤呢?仅仅是因为它是石头哥的乐园吗? 我和石头哥,就像我与这个昔日的乐园、眼前的荒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如果说我们关系密切,可我却对石头哥的生活,除了道听途说,其余全都是未知的;如果说我们没有关系,可为什么我总会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并总会无缘由地想起他?那天,有一位石头哥的亲戚,再一次没头没脑地向介绍起了石头哥家的事情,最令我心痛的,是石头哥本人也生病了,是那种令人恐怖的病。我多想知道此时的石头哥到底在哪里养病啊?因了石头哥的缘故,原本明媚的清晨,顿时显得阴郁了。我抬头看了看天空,那寥廓的苍穹果然充满混沌沌灰蒙蒙的蓝,还别说:这种天色与下面的荒园连成一片,还真的很协调,就像一幅色调黯淡、诡谲隐秘的写意画。 在我的后面,有一座正在修建的立交桥,我之所以直到此时才发现乐园变成了荒园,就是因为这座正在修建的桥,隔断了我与乐园的路径和视线。在没有修建立交桥之前,我几乎每天早晨,都要到乐园的门前膜拜的。之所以每天都来膜拜,并不是缘于乐园或石头哥的召唤,仅仅是因为顺路。因为这个令我向往令我艳羡的乐园,就在我每天都要晨练的森林公园的斜对面。爱人停车的地方正好与乐园的大门隔路相对,所以哪怕为了等爱人,我也必须要在乐园的旁边逡巡片刻。 森林公园很大,花草繁盛,交叉的小径隐藏其中,小山坡上不仅有佛像,还有养心亭,花园旁山坡下,也静卧着一片清亮亮的水域,水域那边还有金黄色的龙头龙尾翘出水面,让人感觉巨龙那修长的身体全都隐藏在水中。但公园再大再美我都不艳羡,因为这里是公共场所,只要你愿意,无论是谁、无论在什么时间,随时都可以走进来的,就像走回自己的家里。也许唾手可及的东西,总是不被人珍视吧?戏法之所以令人迷恋,就是因为有一层布在蒙着它吧?这也就是说:只有领地成了私人的场所,这个领地才有了维护隐私的权力,如果主人不允许,哪怕你想花高价买一张门票,你也是难以走进的。于是,那个总让你魂绕梦牵的地方,便自然多了许多神秘的色调,你越是看不见,你就越想看,这种情形就像无数个早晨,我总要忍不住围着乐园逡巡一样…… 如果不表达,每个人的心思都会藏在皮囊里。即使那个人表达了,你听到耳朵里的心思,也不一定就是那个人的心思。所以揣测别人的心思,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愚蠢最为徒劳的事情。树林繁盛的时候,你只有走到铁门边,透过铁门那镂空的镶花,才能看到那一片静美的石头湖和湖面上的那弯总是轻轻摇荡的小铁桥,并且原来的那座铁桥,也不应该这么简陋啊?我记得上面不仅缠着彩灯,还有缠绕了许多绿叶红花呢,也不知道那些绿叶红花到底是从水里长出来的,还是铁桥上固有的。每次从公园里出来,来乐园门前膜拜的时候,我都只是远远地看着,轻易不敢走近。只有一次,当我确信乐园里面肯定无人之时,才"鬼祟祟"地凑到了大门边,刚要隔着那扇镂花铁门向里面偷窥,突然一位老人从门那边无声地探出头来,吓得我顿时心脏缺氧,转身就盗贼似地离开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敢再到门前偷窥过,只是在一次梦里,我不仅轻而易举地走到了门边,还从那扇神秘之门"一穿而过",大摇大摆地走到浮桥上来了。那座小浮桥像极了喜鹊为牛郎织女搭建的彩桥,不仅五彩斑斓,还软绵绵的,我在桥上无拘无束地走啊跳啊,最尽情的时候甚至飘到了半空里,可即使如此,王母娘娘也没来驱赶我。 滤去记忆里那梦幻的色彩,无论昔日的乐园,还是眼前破败的荒园,其实都是我所看到的一样,不仅狭小、还非常简陋,除了一片浑水,几小片树林,剩下的便是那些零星散落在水边的一小片一小片芦苇了,当然,芦苇下面时而也会有几只青蛙跳出来,提醒大家这里并不真的是一片死水。——可如今的这里,连死水都"死"去了,没有了水,这座桥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吗? 我和这片园子的关系之所以说不清道不明,就是因为在我成家之后,有将近六年的时间,我一直都是住在这片浑水边上的。记忆中的这片水域仅仅就是一片没有人管理的浑水而已。水面很宽,也很深,水的旁边长着几棵歪歪扭扭的树。但无论多宽多深的水,都和我那时的生活没有一丝瓜葛,就像水边的树木到底属于什么树种,真的和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一样。我不仅不知道这片浑水的源头在哪里,也从没关心过这些水到底流到了何处,最后是不是流到了远方?因为刚刚成家,崭新的生活到处充满了未知,更何况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农村人,对这座小城里的任何事物都觉得陌生,更别提这幢突然就成了我新家的房屋了。在家做姑娘的时候,我始终都是一个吃粮不管事儿的书呆子,如今突然挑门过起了日子,既要面对突然冒出来的公公婆婆、小姑小叔,还要面对突然就有了用途的柴米油盐,所以那段日子对于初为人妇的我来说,不仅杂乱无章,还力不从心。刚开始的时候,贴在窗上的大红喜字还是色彩鲜明的,但随着时光的流逝,不仅喜字上的色彩黯淡了,所有的美妙和浪漫也让我过丢了,明明阳光灿烂、月朗风清的日子,也不知为何全都变得黯淡无光了。每天早晨睁开眼睛,除了那两间砖瓦房里和房子里的柴米油盐,我真的什么都看不到了。当然,也有能够看到的时候,比如房前的那一方院落和院子前边的那一小块水面,还有水边的几棵歪脖子树,但看到了也只是看到而已,成语"视而不见"所形容的,就是我那时的生活状态吧?——是的,那个时候,我的眼界就那么宽,我的日子也就那么大。 在水边住了几年以后,因为爱人养猪赔了个底朝天,我家的那两间砖瓦房也被我们抵了债。房子都不属于我们了,房子前边的那个并不太大的院子,以及院子前边的那片水域,当然也就不复存在了。就这么笨笨磕磕的,又过了十几年,等我再一次站到水边,再一次看到那片浑水之时,真的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 感谢三哥,让我突然就和那片浑水发生了关系。因为一切的缘起,全部来自于三哥的一个电话:"中午出来吧,一起吃个饭。" 我立即欢呼活雀跃:"好啊,到哪里去吃?" "去你石头哥家。——这样吧!我让他直接和你说。" 这就是三哥,他总是这样突然就把一个陌生人推到你的面前,简约得甚至连一句铺垫的话都没有。 很快,电话里便传出了石头哥的声音,口齿清晰,简明扼要,一听声音就知道他在笑着:"一会有车会去接你,不用见外,不拿你当外人的,全都是家常便饭,鸡鸭鱼都是自己家里养的,菜也都是自己家的园子种的。" "石头哥……其实我以前听说过您的,我听说你们家在城郊,还建了一个花园式的别墅?"我所说出的话更是没头没尾。 "什么花园式的别墅?就是有一个水泡子而已,我们今天吃饭的地方就是在那个地方。"石头哥谦虚地说。 一辆大奔轿车左拐右拐,很快就把我载到了城郊,直到下车,直到站在"乐园"的门边,我才知道,原来石头哥所说的那个"水泡子",就是我原来住过的那幢老房子前边的那一片水域。如果翘翘脚,隔着水面,甚至还能看到我当年所住过的那幢老房子的房顶。然而,当我用恍如隔世的眼睛再看那片水时,那片水真的不再是原来的那片水了,不仅淡蓝色的水面显得清了,美了,水的四边还多了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树木花草,水的上面还多了一座花团锦簇的铁制的浮桥,走在桥上,那桥就晃啊晃的,让人有一种堕入童话之感。更主要的,是这片原本无名的水域,此时还多了一个美丽的名字:"石头湖"。——是的,一位非常擅长写诗的兄长,当时就是这么说的,而对于他的说辞,石头哥也微笑地默许了。 那天在网上搜,我还搜到了一首同名的歌曲,我立即点击播放了那首歌,还别说,曲调也颇像石头哥的微笑。 站在石头湖旁,眼前是清澈湖水。 看着山的方向, 没有答案。 回忆着过往, 不断的迷失自我。 不知不觉忘了方向。 身上旧衣裳,不再是原来模样, 却不舍把它随便丢了。 已是深夜两点,无尽的繁星闪烁。 仰望可以忘了忧伤…… 此时再次站在昔日的乐园、今日的荒园前,我看到那位总是一边眨着眼,一边坏坏地微笑着的石头哥,突然隔着无数个日子,凄楚孤独地看了我一眼,就像我那天隔着那扇大铁门,突然就向石头湖"勾"了一眼一样。 我突然冲动地拿出手机,我想给石头哥打个电话…… 其实,这个电话我早就想打了,自打听说石头哥生病那天,我就想打了,可一想到自己和石头哥的关系,我依然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和石头哥仅仅是在那次吃饭时互留了电话,从此以后便再没有联系过。石头哥现在到底是一种什么状况?他到底能不能接听电话?——这一切全都是未知的。更何况电话如果真的打通了,我究竟又该和他说些什么?万一有人问起我和石头哥的关系,我又该怎么介绍我自己?即使这一切都能够解释得通,可这个电话打过去了究竟有什么用途?问候能治病吗?安慰能解决问题吗?既然什么用都没有,我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 我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那座浮桥上,我突然发现:我周遭的很多人,很多人,都和这座浮桥一样,随着水的干涸,而变得没有了生存下去的意义,包括我和石头哥的关系,包括我要打的这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