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水乡

　　1
　　这些年，白天的梦多了。
　　这些年，晚上常醒着。
　　这些年，每个夜里，念着那山、那水、那村庄……
　　以为这样，我可以更安稳些。
　　回不过去的地方，那里的体温，那里的眼神，都在。
　　这些都太沉重，沉重得让人不敢入睡。
　　这些仿佛又太温婉，温婉得让人不愿意醒来。
　　2
　　我的村庄，横着一节冬，没有走出。
　　我的村庄，坐着一棵树，树没有翅膀。
　　我的村庄，在天穹和大地之间，要竭尽全力才能将世界抬高一寸，要用一生的时间的战栗方能挺近生命的厚重。
　　我的村庄，一行一行底层的路，需要将阳光揉碎，思想埋入时间里，才能走出一条雁阵的翱翔。
　　3
　　不知怎么了，走出村庄，再难回村庄。
　　一座城里三百六十度的生命迁转，早已让一颗心贴近了孤傲。
　　一座村庄，我生于此，长于此，突然的陌生，跳出惊悚，让我不敢遥看。
　　眼前柿子熟了，红红的。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想起了我的母亲。
　　想起了母亲被生活压得弯曲的辛劳背影，想起了父亲被岁月拗断的漏风残牙。
　　像一颗颗的柿子，熟了，落在无声的尽力，落在春风的喘息里。
　　4
　　昨夜有风，引我入了村庄。
　　穿透肌肉的骨，第一次将我多年的磨砺和韵律融入了故乡。
　　层层叠叠的，一笔一画的洗心，一笔一画的勾勒，一笔一画的苍茫。
　　我像一位老者，用一生的风骨勘察着田埂里那熟悉的张力和推力，俨然我还可以逆风而上，种出梯田里的稻香。
　　5
　　炊烟的翅飞翔出我多年漂泊的密。
　　那些早已浓缩流水的亢奋，那些澎湃我青春的满，都是来自一个村庄。
　　裸露的冷，润色内心的暖。
　　平生第一次，让我有一池湖的词汇，要铁杵出一座江山。
　　6
　　小的时候，我肩挑过阳光，挑过雨露。
　　那时候，我挑过的生长。
　　一切都是那么平淡。
　　多年过去了，我才发现，肩挑过阳光的重量，挑过的雨露的分量。
　　那是要让我在拥挤的平方里可以挑出生命的脊梁，挑出一生的澄明和蔚蓝。
　　7
　　清晨或者下午，沿着村庄的青石板走着。
　　走着，走着，我一下子就醉了。
　　被封存了一阵醇厚的酒香击中。
　　空气中，开始摇荡出酒酿的絮语。
　　那些独自芬芳，只有来自故土，只有来自这片土地。
　　方能让我们内心有了常年的潮汐。
　　8
　　这里是天的胸间，地的臂弯。
　　这里是你守望着心底的浅滩。
　　这里是你捍卫灵魂的信念水域。
　　这里有你排排的倔强，这里有你一层层的思念。
　　这里是岸这里也是他乡。
　　9
　　在我的村庄，无忧的天空。
　　它撑过竹子给我当伞，织一团蒲草给我当帽。
　　在我一生中，它为我开出烟花，也为亮出了甜美。
　　最富有的满足，最迷人的地方啊！
　　这就是我的村庄。
　　10
　　闭着眼睛，也能感受村庄就在我的面前。
　　平凡的童年多年后都把累积成浑厚的夜晚。
　　想起妈妈为我缝上那一颗纽扣，想起了书桌上那几只瓶中的萤火虫。
　　无泪的灵魂，无血的流动。
　　我该如何安放那一堆堆无人认领的命运的记忆。
　　11
　　村庄里，那条小河总是悠长的，波澜不惊。
　　它年年映入庄上的风情，也映入了我的童年，
　　还有那一点涟漪点缀出的色彩。
　　生命的飘浮，在这里总是善良而无私；
　　灵魂的飘浮，在这里总是柔美而浓郁。
　　今夜，只为你而来，为你而至。
　　情意被你烫着，情意被你燃烧着，
　　今夜，记忆在眨眼，一明一暗，都是沉淀的灯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