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时光啊，请你慢些走

　　连日来阴雨天气，傍晚和女儿在植物园里散步，这两天她身体有恙，请假在家，难得我们母女俩晚饭后有闲功夫出来逛逛。这会儿雨停了，走在植物园的小树林里，听到树叶上的雨水偶尔伴着一阵清风，悉悉嗦嗦地落到地面上，地面高低不平凹凼的地方也会时不时地溅起滴滴答答的清晰的落水声……我和女儿就这样，手牵着手，慢慢地往前走着，什么也不说，一切显得那么宁静和谐。
　　恍惚间，仿佛思绪也跟着一下子回到了多年前。多年前，也是在这么美好的黄昏，抑或落日余辉，晚霞满天，抑或阴雨绵绵……
　　多年以前，我和外婆住在农村的家里。那有一个大大的、美丽的庭院。庭院中满是各种花，房前屋后各种树，什么枣树、桑树、柿子树，到了秋季的时候，果子成熟，满树的果子就像正月十五的灯笼，红彤彤、醉醺醺地在风中摇来晃去，诱得人直流口水。那花儿可就更多了，桃花、梨花、扫帚梅、金盏菊，还有我叫不上名儿的各种花，尤其是老屋西边那满墙的爬山虎，至今在我的印象里都是一副完美的图画！在那庭院的东南角还立着一个高高大大的鸡笼，每当喂食的时候，它们就将头伸出来，鸡槽上横七竖八地露出许多毛茸茸的脑袋，一仰一合的，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一看到它们就会觉得充满了无限的生气。
　　多年以前，外婆家的房屋是真正的房屋，因为它是和土地紧紧相连。不像现在的楼房，以别人家的天棚作为自家的土地。多年以前的房屋，是那么的宽敞而明亮，屋子里阳光充足。每当夜晚，若外面有好看的月亮的时候，便可以将窗帘径直拉开，只要躺在床上，就可以顺着窗子看到外面的月亮，月光泻在窗台上，地面上，也泻到我那充满遐想的脸庞上……
　　外婆家有两片菜园，一片自留地。其中一片菜园就在屋子的旁边，抬脚就能到的，另外一片菜园离家大约有七八百米的路程，不算远。还有一块广阔的自留地，那离家就比较远了，远到什么程度呢？那时的我经常跟着大人骑自行车去，一路下坡也得要十几二十分钟，若是步行大概就得花上半个多小时了。不过，我是从来没有在半个小时之内就走完那一段路程的，因为我总是在路途中走走停停，遇到水塘边有人坐在头埂边钓鱼，便要凑上去看看人家钓上来鱼没有。若要是钓上来了的，就一定要看看是什么鱼，鲶鱼，鲫鱼还是黑鱼，老鳖之类的。有时还要去问人家拿回去是红烧还是腌渍呢？我最喜欢吃红烧的了，我的骚扰总是令钓鱼人感到不悦，因为我常常不小心将人家装诱饵的蚯蚓罐子踢翻， 或者在鱼将要咬勾的时候大声地说：＂快收竿啊，鱼打水漂了！＂ 听到我的报警后，鱼总是会从水面上一跃而过，这时钓鱼人总会用看叛徒那样的眼光看着我。好吧，那就识趣点儿离开水塘边，接着往前走吧。不一会儿，我又发现了不远处的那片的小山坡上紫的透亮的马莲花，我便跑过去采，采了这棵又看见下一棵，于是又朝着下一棵跑去，就这样被花牵扯得跑来跑去，往往是采到满手拿不住的时候，回头一看，天呐，我已经被花引得走岔路了！于是，我只有朝原路再往回赶，而等到赶到自留地时，往往一两个小时就这样不知不觉消磨殆尽了。
　　多年以前，外婆还健在，她喜欢种菜。房前屋后都是菜园子，菜园子里有各种蔬菜，印象中一年四季都是丰收的，什么黄瓜了，西红柿了，辣椒了，茄子了，豆角了，南瓜冬瓜了，不同的季节，总会有不同时令的蔬菜瓜果，那里就是我快乐的摇篮。每天早晨天还没有亮，我还没有起床，外婆就在她的菜园子里劳作，我常常见到她早饭回来的时候，裤脚处总是湿漉漉的，不过她的篮子里总是会有一些新鲜的西红柿，黄瓜之类的，那时候她看起来总是平和而愉悦的。她习惯称呼我＂大云子＂＂小云子＂，平时喜悦开心的时候就叫我＂小云子＂，我淘气不听话的时候就喊我＂大云子＂。每逢到星期天，我睡懒觉赖在床上，到日上中天还不起床的时候，外婆总是在房门前不停地喊着：＂大云子，大云子，咋还不起来？＂然后她又满怀慈爱地说道＂现在的娃儿，可真会享福！＂
　　多年以前，我和外婆居住的地方，空气是真正的空气，那天空也是真正的天空，瓦蓝瓦蓝的，山林永远是美的。春季的时候，小山坡都盛开着各种花儿，远远望去，五彩斑斓，比朝霞还要绚丽。夏季的时候，小树林里的植物长高了，梧桐、柏树、杉树、泡桐，各种各样的，有的我至今也叫不上名字。那时阳光透过婆娑的枝叶，投射到树林里的正在嬉戏的我们这些孩子的身上，我们每个人的身上是红彤彤的，脸上也是红彤彤的，仿佛是阳光偷来了世间最好的胭脂，全部抹在我们孩子的脸上了。秋天到来的时候，蘑菇也长出来了，那时候我就会驼上个小篮子，跟随外婆一起去树林里捡蘑菇。我喜欢那些毛茸茸、水灵灵的蘑菇密密地生长在腐殖质丰富的林地里，那些蘑菇就是森林里最动人的星星。
　　故乡上的冬天尽管漫长，但也是温暖的。雪花虽然一场又一场地铺天袭来，远处苍茫，近处也苍茫。但是外婆早就准备好了过冬的柴火和食物，每次周末回到外婆家，外婆总是为我准备了我爱吃的馍馍和红烧鱼虾等，然后我们一起坐在火炉旁，听她跟我讲那些古老而又动人的传说……好时光就这样静静地流淌着---
　　多年后的我，离开了故乡，离开了外婆，只留她一个人在回忆中度过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寂寞时光。
　　我清晰地记得，每次周末、寒暑假放假回家，不论严寒酷暑，不论狂风下雨，也不论天有多黑，路有多泥泞，外婆都会拄着拐杖在村口的小路旁接我、送我。那是我刚上高中的一个周末，下午返校，正赶上淫雨霏霏，外婆穿着雨衣雨靴，为我装好了一周要带的菜罐子，提起书包，还像往常一样送我。那时已是黄昏，等我赶上车，她再往回赶，天肯定是漆黑漆黑的了，于是我央求她：＂外婆，你就别送我了吧？路上总是会有三三三两两的行人的。＂
　　＂我送送你，不行吗？就到村口的马路边。＂
　　＂不行。我不愿意让你送我，你还是在家吧！＂
　　说着话的功夫，她已经到了门外。
　　＂我送送吧！我在家不也是一个人呆着吗？你就当我是自己在溜溜弯！＂
　　我看着雨中的外婆，忽然觉得时光是如此的可怕，也是如此的无情，早在几十年前就把外公带到了一个永远无法再回来的地方，时光就这样，把外婆孤零零地抛向了岸边，而外婆也一直这样孤零零地过着她一个人的寂寞时光。
　　那一刻我就在想：生活，永远不会圆满。但曾经有过圆满，有过，不就足够了吗？
　　时光啊，真是太匆匆！一晃，十年过去了；二十年也是一晃，就这么过去了；三十年，三十年也这样晃过去了。三十后的晚霞，还是那样绚烂的晚霞，只是生活早已是物事人非了。外婆早已去世了。我还清晰地记得，在28年前的那个同样是这气候怡人、春夏之交的季节，外婆带着她的一丝遗憾，离开了这美丽的人间，因为个人学业的关系，我没有能够到她榻前送她最后一程。听母亲说外婆临终时口中一直喃喃地说三个字＂大云子＂……每当听到这句话时，我的眼泪便会夺眶而出，如今，更是不能提及这件让我终身遗憾的事情。
　　当我准备放下手中这之笔时，我又在想：待我白发苍苍，回首往事时，我的回忆里是否也仍然是这般美好呢？但愿那时，我也会平静地站在西窗前，望着落日轻轻地唱着年轻时曾经唱过的那首歌：当我年轻的时候，我曾有过好时光。那森林中的野花野草，可还记得我曾抚弄过你脸上的露珠。啊！当我抚弄你脸上的露珠时，好时光，已悄悄溜走。
　　……
　　回忆仍在继续，小树林里的雨水还在滴滴答答地落着，我和女儿漫步在回家的路上，耳旁偶尔掠过一声汽车的鸣笛，划破了这份美好的宁静。此时此刻，唯愿：好时光啊！请你慢些走！再慢些走！
　　作者：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