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铁匠

　　简陋的毡棚下，煤火炉子里的火苗随着＂啪嗒啪嗒＂的风箱声，＂呼呼＂往上直窜。铁匠师傅掌一把铁钳，从炉膛里夹出一块烧得火红的铁块，＂嘘＂一声，放在砧子上，铁匠徒弟不敢怠慢，往手心啐一口唾沫，抡起了大锤……于是，小锤引着大锤，大锤跟着小锤，＂叮叮咣咣＂地敲打着，溅起一串串的火星和铁屑。这便是铁匠。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铁匠铺是乡下人的乐园，铁匠的敲打声是乡村一组古老而优美的音乐。
　　庄稼人的锄头坏了，䦆头秃了……便想起了铁匠。于是，村里几个人一商量，买二斤点心，就到外村请铁匠了。方圆几十里，有名的铁匠没几个，一年四季都闲不住，手里的活就像＂程咬金待客，送走一拨又一拨＂。给铁匠交了定钱，约定好来村打铁的日期，庄稼人开始翻箱倒柜，找出折了犁钩，钝了的斧子……堆在一起，静等铁匠到来。
　　在人们的期盼中，铁匠终于来了。他们从肩膀上放下打铁的工具，抹把汗，喘口气，在烂了顶的破房里，或在某个墙角里，栽几根桩子，上面苫一块破苇席，或是一块烂毛毡，就支起铁匠炉子，拉动了风箱，＂叮叮咣咣＂开始打铁了。
　　铁匠个个身体骠实，胸前肌肉横生，有一身使不完的劲，抡起锤子＂呼呼＂生风，一连抡上几十下，面不改色、气不喘。不过，遇到不成型的大铁块、大铁棒，铁匠就得费劲了。这时，师傅丢掉铁钳，用破布垫住铁棒和铁块的一端，等铁棒和铁块是炉膛里烧红了，牙一咬，双手抬到砧子上，腾出一只手，握住小锤，对住铁块敲一下，徒弟不敢怠慢，抡起大锤，使劲地砸，直累得满头大汗，粗气大喘……
　　夏天，铁匠炉前热得像蒸笼。铁匠不管这些，脱掉褂子，光着上身，任凭炉火炙烤得身子发烫，抡起锤子虎虎生威。汗水从他们古铜色的脸膛上流下来，一滴滴，一串串……在铁匠看来，在火热的季节里打铁更得劲，更过瘾。做徒弟的最累，往往抡完大锤还要拉风箱。做师傅的虽然省力，却很费神，他得时刻关注火候及铁器的造型。他手中的小铁锤，就像指挥棒，指到哪里，大锤就打到哪里，小锤轻，大锤也轻；小锤重，大锤也重。师傅的小锤总是往铁上敲一下，接着再在砧子上敲一下，仿佛不是在打铁，而是在奏乐。
　　铁匠炉前，永远是一道迷人的风景。那里尽管烟熏火燎，到处是煤灰，却总是吸引了不少庄稼人。饭前饭后，总有三三两两的庄稼人聚拢来，帮铁匠拉一会风箱，抡几下大锤，一边天南海北地闲侃：谁家媳妇生了个胖小子，哪个老头新娶了个老伴……他们都会津津乐道。寒冬腊月，天上飘着雪花，铁匠炉旁却暖意融融。不时有人袖着手，挤到铁匠炉前，把冻僵的手伸向铁匠炉前的火苗上，烤着、搓着，嘴里连说：＂好暖和，好暖和！＂
　　铁匠不会偷懒，即使干的是＂日工＂活，他们也会起五更打黄昏，憋着劲地干。庄稼人知道铁匠累，挨住谁家做活了，都拣好吃的往桌上端。铁匠也不谦让，大碗吃饭，大口吃菜。吃完饭就狠劲地打铁。
　　经过铁匠的百般锻打，那些铁棒棒、铁疙瘩，变成了精巧的镰刀、斧子。铁器成型后，还要再烧红，丢进冷水里，那铁器便＂滋滋＂作响，接着腾起一团烟雾。铁器淬了水，铁匠支起一条板凳，把铁器固定在上面，用一个状如弓形的铁铲，铲掉铁器上粗糙不平的地方，然后在磨石上＂嚓嚓＂地磨，只磨闪闪发亮。铁器做好了，一排排挂在铁匠铺的墙上面，简直就像一件件艺术品。
　　铁匠做完活，该走了。这时，东家叫，西家请，端上鸡鸭鱼肉，掂出陈年老酒，说是要为铁匠送送行。算工钱了，比如打一个锄钩、给斧子淬下火等一些小活，铁匠总是很慷慨，摆下手说：＂算了算了，不值得一提！＂铁匠背着工具走了，村里男女老少送到村口，连声说：＂常来啊！＂
　　岁月交替，物事更易。火热的新时代迫使原始农具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先前繁忙的铁匠，如今已是门前零落车马稀。可庄稼人的心上永远抹不去铁匠的影子。他们常常想起那温暖的铁匠炉，依稀听见那＂啪嗒啪嗒＂风箱声、＂叮咣叮咣＂的打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