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阿里被罚182亿垄断案举报人不为奖励，不维权会助长不良风气

　　2021年4月，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依法对阿里巴巴集团＂二选一＂垄断行为作出行政处罚决定，责令其停止违法行为并处以182.28亿元罚款。作为网络零售平台服务领域第一起反垄断案件，阿里巴巴集团＂二选一＂垄断案的依法查处，开启了我国平台经济反垄断的新阶段。同时，在这一年，中央多次强化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坚决维护公平竞争市场环境。
　　一年过去，这起具有标志性意义的案件幕后举报人，因为一封感谢信浮出水面。
　　10月31日，湖南蜜獾律师事务所律师阳曙文收到一份来自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发来的感谢信。信函称，阳曙文律师对阿里巴巴垄断案依法查处作出了重要贡献。感谢他对反垄断工作的关心、关注与支持。
　　信函提到，2018年4月阳曙文向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寄送了《反垄断申请书》并提交了详细的证据目录和四套证据，举报阿里巴巴集团等平台企业涉嫌滥用市场支配地位，实施＂二选一＂等垄断行为，违反《反垄断法》有关规定，请求依法调查处理。收到举报信后，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高度重视，结合其他方面的举报和反映，经认真研究，2022年依法对阿里巴巴集团涉嫌垄断行为立案调查。
　　举报阿里巴巴背后到底有怎样的考虑。近日，红星新闻与阳曙文进行了一次深入对话。
　　↑阳曙文（采访对象供图）
　　着重举报了＂二选一＂问题
　　＂二选一＂会导致最终没得选
　　红星新闻：当初为什么举报阿里？是在使用阿里的产品中发现了垄断的问题，还是在诉讼中发现了问题？
　　阳曙文： 其实一直以来，网上都有关于阿里存在垄断行为的说法。我发现确实阿里存在很多问题。比如＂二选一＂，造成的结果就是，弱势的平台和商家都萎缩，消费者和商家没得选。
　　我在研究阿里垄断问题的时候，阿里正在建立菜鸟物流。菜鸟提出所有快递柜信息的触发必须通过菜鸟裹裹，取件码信息无条件返回到菜鸟系统，丰巢需要返回所有包裹信息给菜鸟，包括非淘系订单。因为顺丰拒绝提供非淘宝系数据资源，导致双方数据接口关闭。2017年6月，阿里巴巴旗下菜鸟以合作破裂之名封杀顺丰，淘宝以数据安全之名进行云服务＂捆绑＂，后同样以数据安全为由，禁止其他软件向商家提供数据分析功能。这种利用自己的市场支配地位，在与其他人交易时附加明显不合理的交易条件的行为，严重违反了反垄断法的规定。造成的结果是物流企业被阿里束缚，所有的数据都向其提供。最终导致它想怎么收费就怎么收费。所以当时我觉得这个事情还是要向有关部门反映一下。
　　＂二选一＂的结果最后是没得选。比如说迪卡侬这类大品牌，它都签订了独家合作协议，意思就是如果在阿里平台上卖了，你就不能到京东、唯品会等平台去卖。对于商家来讲，阿里做得最大，占60%-70%的流量，要把这60%-70%流量放弃，一般的商家就不会这样做。这么一来，最后的结果就是阿里把好一点的品牌都垄断起来，其他平台基本买不到，慢慢别的平台就都死掉了。最后就是剩下阿里，阿里就可能想怎么搞就怎么搞，5块钱的东西卖10块，你也得到我这里买，因为你没得选。
　　红星新闻：您为这个举报做了哪些具体的工作？花费了多少时间？当时给市场监管总局写的申请书，这里面都写到了哪些内容？
　　阳曙文： 准备举报材料搞了几个月，要调查，要了解要学习。因为反垄断这块是一门比较深的法律，所以还是做了很多工作，不去了解，不去查资料，不去找依据的话，肯定不行。
　　申请书里一个是＂二选一＂这种行为，第二个就是在交易时附加其他不合理的交易条件。比如它建立菜鸟，顺丰拒绝提供非淘宝系的数据资源，导致双方数据接口关闭。这是对顺丰进行的封杀，强迫其他的一些物流，把数据全部提供给它，这就是所谓交易时附加其他不合理的交易条件。另外还写到了阿里所谓的新零售方案，把线上线下垄断起来，当时我还提供了一系列的依据。
　　不是奔着奖励而举报
　　感谢信就是一种正面评价
　　红星新闻：举报之后，市场监管总局在对阿里处罚之前，有没有联系过您？
　　阳曙文： 联系过，他们当时给我打了电话，说会针对举报形成一个研究。
　　红星新闻：我们知道，最后阿里是被处罚了182亿多元，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是什么心情？这个结果与您的举报有多大关系？
　　阳曙文：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感到很欣慰，一个是觉得国家开始重视这一块，要防止垄断企业野蛮生长，发展无限扩大。第二个是觉得我举报有了一定的结果。
　　这个结果和我的举报肯定有关系，因为查处的东西跟我举报的都是一致的。
　　红星新闻：根据暂行办法您没有拿到这个奖励，没有拿到奖金是什么心情？ （注：2021年12月1日起实施的《市场监管领域重大违法行为举报奖励暂行办法》对举报奖励按照提供被举报方的违法事实及直接证据情况，分为三个等级。对于有罚没款的案件，市场监督管理部门按照等级，综合考虑涉案货值、社会影响程度等因素，计算奖励金额。一、二、三级举报，分别按罚没款的5%、3%、1%给予奖励，每起案件的举报奖励金额上限为100万元。）
　　阳曙文： 当时我举报的时候还没有奖励规定，所有违法行为都可以举报，但没有提到举报有奖，我也没有奔着奖励去。对于感谢信，我觉得很高兴，因为这对我们所做的事情给予了一个正面的评价，官方是认可的。
　　消费者不要不好意思为几元钱维权
　　不维权会助长不良风气
　　红星新闻：最近两年国家高度重视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重视反垄断和平台经济治理，并且去年也有其他的垄断案件被查处，怎么看待这一系列举措？
　　阳曙文： 这一系列举措与国家相关政策和党的初心完全一致。同时反垄断也是国际上的一个惯例，全世界其他国家都反垄断，尤其是发达国家。因为一旦形成垄断，最终是限制了其他的经济实体的发展，不利于社会良性发展。
　　红星新闻：有一些垄断和不正当竞争破坏的是市场环境，有一些则损害的是消费者权益。普通消费者不了解相关规定，维权难度也比较大，您有哪些建议？
　　阳曙文： 第一个，还是自己要学一点法律知识。当然遇到问题也可以进行咨询。现在网络上有大量的免费咨询平台。第二个，要敢于维权，像我们面对阿里巴巴这么强势的，也没有害怕。第三个，不要觉得不好意思，你认为几元钱是一点点小钱，但是不维权就是助长了社会的不良风气。合法的维权可能表面上对你个人带来的收益并不大，甚至像我们做的很多事情都是费时费力的，但是对整个社会风气，对后续一些市场经济是有帮助的。所以要勇于纠正，敢于纠正。哪怕像阿里巴巴这样的企业，也要敢于斗争。
　　红星新闻：除了这次举报阿里，您是否是一个比较热心的人？喜欢向有关部门反映问题？比较热心公共事务？
　　阳曙文： 去年和今年，我向最高人民法院提出了一些关于电商司法解释的建议。他们的相关征求意见稿我也提了建议。一个是职业原因。另一个比较深刻的原因是，这些事情关系到每个普通人的切身利益。
　　红星新闻：举报阿里，给您带来了哪些变化？对以后的工作有什么影响？
　　阳曙文： 到目前还没有明显感觉。但对于公平竞争、平台经济这一块，肯定我会比普通律师更关注一些。
　　红星新闻记者 吴阳 实习生 丰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