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喜丨水花中的狂欢

　　水花中的狂欢
　　孙德喜
　　我曾经问过一位泰国同事：＂在泰国，什么节日最好玩？＂她毫不迟疑地告诉我：＂宋干节（Songkran Festival）。＂她所说的宋干节就是泼水节。后来，我先后遇到从扬州大学学习归来的陈玉芳和阳明光，问她们在扬州学习期间也过泼水节吗？她们不约而同地说：＂过呀！照样泼水！＂我说：＂4月中旬的扬州气温还很低，往身上泼水还会不会感冒？＂她们都说：＂泼水很刺激！＂是啊！泰国人的天性是浪漫的，如果都像我问的那样现实，大概就没有泼水节了。
　　泼水节当然并不是泰国所独有，东南亚的缅甸、老挝、柬埔寨、越南的部分地区的人们和中国西双版纳的傣族同胞也都过泼水节。这些地方的泼水节不仅时间一致，而且泼水节的神话传说也都一样，都与古代的宋干王的故事有关。好在现代的网络非常发达，人们可以从网上了解到有关泼水节的这些神话传说，还可以从大量的影视和书刊上看到中外泼水节的盛况。
　　我想说的是，为什么会在东南亚地区以及中国的西双版纳产生泼水节？其实，戏水是人类的天性，我们注意到小孩天生喜欢玩水，只不过长大以后，由于各种因素的影响，人们很少戏水了，在与水打交道时显得严肃而矜持，许多人竟然成了不会游泳而且惧怕水的旱鸭子。可是，泰国人、缅甸和人中国的傣族人在人类社会的进化过程中依然保留着人类乐于戏水的天性。撇开神话传说，我们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泰国和缅甸以及中国的西双版纳人还保持着人类的这一天性？
　　有一种说法是，泼水节来源于印度佛教的传统。据说每年新年伊始，信奉婆罗门佛教的人都要跳入恒河沐浴，洗涤身上的污垢，后来这一习俗向包括泰国在内的周边国家扩散。然而，印度人的这一传统为什么会失传？我立即产生了这个疑问。讲述这一传统的朋友告诉我说，历史上佛教曾在印度遭到灭顶之灾，于是泼水节也就随之消失。我又接着追问，当佛教在印度重新传播的时候，为什么泼水节没有回来？为什么在东南亚其他国家和包括台湾在内的中国南方地区信仰佛教的人没有过泼水节的传统？这位朋友无以应答。遗憾的是我还没有找到有关资料，证实朋友的这一说法，现在我只能依据自己的经验作一番推测。
　　笔者泼水节留影（翻拍）
　　炎炎烈日之下，令人感到最痛快的是什么？兜头泼一盆水，凉快凉快。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有这种感觉。泼水节产生的最根本的原因大概就是泼水降温。泰国地处热带地区，一年分为雨季和旱季。雨季由于自然降雨，气温比较低一些；旱季降雨量很少，常常是一连几十天不下雨，特别是到了公历2-4月份，阳光直射点从南回归线回移到赤道附近，泰国的气温就显得特别高，中午的时候有的地方可能接近40℃，再加上天气干燥，让人觉得空气中流窜着火，特别灼人。这时候，如果有一盆水从天而降，大概是求之不得的事情。难怪偶尔下雨的时候，人们很少用雨具遮雨。
　　2月的一天，早晨7点多钟，突然下起了阵雨。我撑着伞去皇家大学上班。走到大街上，可以看到许多人根本不带任何雨具，任凭雨淋，根本不像中国的雨天的街头满眼是雨伞和雨衣。或许是天气炎热干燥的原因，雨过天晴，被雨淋湿的衣服很快就干了。到了4月份，雨季到来之前，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往身上泼水可以抵挡高温的肆虐，因而可以继续在田间劳作而不误农事。
　　当然，单凭这一点，还不能说明泼水节产生的根源。因为，在全世界范围内，还有许多地方处于热带地区，同样气温很高，有的甚至远远高于泰国和缅甸的气温，为什么没有泼水节的传统呢？其原因大概有二：
　　一是许多地方缺水相当严重，有的地方甚至连人、畜饮水都很困难，哪里还有水往身上泼！相对来说，泰国位于东南亚地区，南临印度洋和太平洋，北边森林茂密而且河流纵横，虽然有较长时间的旱季，但是水资源还是比较丰富的，过几天泼水节并不影响生产和生活用水。
　　二是有些地方气温虽高，但是一年中降雨比较均衡，降雨带来了降温，因而不需要以泼水的方式降温。
　　从泼水降温到泼水的节日化，这其中还可能包含某种崇拜水的宗教文化心理。在泰国人看来，水是纯净的，可以洗涤污垢。在泰国，除了泼水节与水密切相连，还有水灯节也同水的关系密切。因而，当他们把水泼给别人的时候并不是单纯地为了降温，还含有祝福的意味。水是生命之源，同时也是财富之源，赐人予水，便是赐人予福。
　　此外，泰国还是个诗意化的浪漫的民族。佛教给了他们无穷的想象和幻想，这使他们在现实生活中追求浪漫的东西。泼水节可以说集中体现了这种浪漫的天性。当他们提着盆子泼水时，他们整个民族都在飞扬的水花中得到了狂欢式的刺激和乐趣。因此，泼水的人泼得痛快，被泼的人同样有被泼的兴奋。当大家相互泼水的时候，人们已经忘记了彼此的年龄、性别、地域、职业和地位等方面的差异，也不论是否相识，共同在飞舞的水花中享受快乐。
　　泼水节在泰国可以说是一个全民参与的狂欢节，仅从乌汶地区的情景就可以作出这样的判断。
　　在中国，一些旅游景点在炎热的夏天也搞所谓的泼水活动，扬州的凤凰岛风景区就搞过，媒体还作过报道，其实那不过是一群游客在工作人员的带动下的自我取乐，除了泼水，还是泼水，只有一阵兴致。而乌汶的泼水节就不同了。大街上，小卡车播放着节奏强烈的音乐，载着一大水箱或者大水桶的水和七八个人缓慢地行驶，遇到路边有人，小卡车几乎停下来，让车上的人就往下面泼水，而下面的人自然也准备好水，与之对泼。他们的泼水武器也是五花八门，既有塑料盆、银碗，也有可以射出大约5-10米距离的水枪，甚至还有用水管喷水。经过一番水战之后，小卡车继续往前开。特别是到了十字路口，许多车几乎停下来，车上的人相互泼水，水战中不时有人发出尖叫的声音。节日里，整个乌汶的大街小巷都是如此。
　　最热闹的是市中心的通斯芒公园（Thung Sri Muang Park）东侧的泼水街。这条街不长，大概200米。泼水节这几天，这条街的路灯杆上都安装了喷水装置，有的喷是如毛毛雨一般的水雾，有的喷出水流，在水流的着地点还放上水缸，供人舀水泼洒。
　　来这里逛水街的大多是年轻人，但是也有不少老人和儿童，有的妇女还抱着不会走路的孩子来这里淋雨泼水。他们的衣着都是随兴所致，既有专为泼水节买的那种色彩鲜艳的大红大绿的花衣服，也有牛仔服，有的穿着泰国的民族服装，有的穿着大裤衩和文化衫，还有的甚至穿着春秋衫、夹克衫和开司米线衣。
　　泼水街的北端搭起了一个舞台，那里播放着强劲的音乐。人们来到这条街不仅只是为了泼水，还可以随音乐起舞，如果兴致浓厚，可以随心所欲地舞上一通。所以，街上的舞蹈以迪斯科为主，还有霹雳舞，健身舞等等，五花八门。在场的许多人，既有三五岁的孩童，也有四五十岁的中老年人，既有少女，也有老太太，都在强劲有力的音乐感召下，一边享受着泼来的清水，一边扭腰摆胯地舞蹈起来，看那神情非常投入、非常专注，就像醉入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对于真正想跳舞的人来说，不一定需要搭建的舞台，站在任何地方，只要响起了音乐，都可以舞动起来。所以，在街上，有的人站在木箱上或者油桶上翩翩起舞，有的站在小卡车上居然也能扭动身体，真可谓无处不可舞。这种在飞溅的水花中跳舞确实有趣。
　　也许有些人觉得在这条街上仅仅淋点雨、泼点水还不够过瘾，于是他们纷纷跳进街边的小河里游动起来。本来，我以为只是一些小孩，下河取乐，再细看还有不少成人，包括五六十岁的老头、老太太。当然，这些老头、老太太没有像年轻人那样玩跳水或者潜水的游戏，他们只是站在齐腰深的水里，也是随着音乐舞动着双手，扭动着腰肢。
　　比较奇特的是在泼水街南侧左拐处一处小舞台上，一群人穿着奇异的服装在跳舞。远远看去，这些人都像是女人，因为＂她们＂穿着草绿色短裙，上身穿着点缀着闪光亮片的白色的背心，脸上涂着浓妆。走近去看，有男有女，年轻的不多，年老的不少，就是那些老头，也都穿着裙子，甚至还将胸部垫高，装扮成女人，还有的戴着恐怖的面具跳舞，这些都为节日增添了不少的情趣。经过这里的许多车辆，到了这里都放缓速度，甚至停下来，车上的人来到舞台前的空地上跟着跳舞。这样，台上台下，都在跳，仿佛相互传染，共同进入了醉界。
　　狂欢的人们大概是容易饿的，不要紧，泼水街的南侧往右是小吃一条街，舞累了，玩累了，可以到那里坐下来吃点东西，这里的吃的品种繁多，琳琅满目；除了花钱的，还有人免费提供果冻等食品和加冰的饮用水，如果想吃可以去领取，有时还有人送过来。由此可见，这些泰国人，确实非常热情，非常大方。
　　泼水节期间蒙河上的草棚 供客人在其中就餐
　　如果说泼水街是全市最热闹的地方，那么蒙河的哈瓦太（Haad Wat Tai）地区的茅草棚则呈现出另一番景象。
　　泼水节这些天，蒙河的水位比较低，水流也十分平缓，几乎没有波浪。聪明的商家就在河的浅滩处，搭起了几十座茅草棚。
　　这些棚子的＂地面＂是竹子做成的，距水面只有20多厘米，来了客人再给一张草席，通向各个茅草棚的也都是木板或者竹子搭成的便道。几个人走进茅草棚，可以自成天地，他们在茅草棚里，既可以欣赏河岸边的自然风光，又可以喝啤酒、可乐，吃烤鱼，兴致来了还可以走过浅滩，到较深的地方游泳，由于是在泼水节期间，衣服反正早已湿了，因此，游泳不必换衣服，也不用脱衣服，想下水就下水，想休息一会儿就爬进茅草棚子。所以，在这里可以看到许多人一会儿下水游泳，一会儿上来喝啤酒，很有乐趣。
　　河里游泳的几乎没有人穿游泳衣，也很少见到赤裸上身的男子，这很可能因为泰国纬度低，处于热带地区，太阳光特别强烈，穿着衣服游泳，可以避免强烈的太阳光灼伤皮肤。
　　蒙河水上餐厅
　　泼水节的另一道景观就是许多泰国人喜欢在脸上涂上白粉。这白粉是否具有化妆的功能，还不清楚，有人说是为了防晒，也未可知，只觉得那白粉有点薄荷的味儿，是不是夏天通常用的爽身粉也很难说。他们不仅自己涂，还喜欢将白粉涂在对面走过来的人的脸上，有时可能觉得涂在脸上还不够过瘾，还往人家衣服上涂。好在白粉不是颜料，水一冲就没有了。
　　泼水节也是人妖最活跃的时候。泰国的人妖是世界有名的，早就有所耳闻。这一次泼水节，不仅见到了许多人妖活跃在街头，还免费看到＂她们＂在飞溅的水花中表演舞蹈。这些人妖年龄大多在20-30岁之间，皮肤比较白晰，身材苗条而细长，穿着漂亮的衣裙，有的还戴着卷边的牛仔帽，＂她们＂或许受到过专门训练，舞姿确实比一般人漂亮，但是做作和夸张的成分比较明显，更让人难受的是＂她们＂突出的喉结与隐约可见的胡须。然而，泼水节期间的＂她们＂与其他人一样都在狂欢，表现得非常开心。
　　泼水节里，泰国人除了参加泼水跳舞狂欢以外，还有一项重要内容，就是到寺庙去。所以，一向比较冷清的寺庙在这几天里人特别多，人们先到寺庙的大堂里敬拜神佛，给神佛磕头，然后退出大堂拿出一些泰铢买上一朵没有开放的莲花苞，带上一小炷香和一银杯的淡黄色液体（可能是甜酒），来到另一神龛面前敬拜。他们先把香上夹着一张小纸片取出，然后磕头敬香，同时将莲花苞放在一只大盘子中，再到另一边将银杯中的液体倒进一木槽中。最后，将香里取出的小纸片内附的一小块淡黄色箔纸贴上佛像上。退下后再绕佛像一周，这样拜佛的仪式便算结束。我在一寺庙碰到我的学生，她们乘车来到这个寺庙，非常匆忙，据说在泼水节的第一天要跑9座寺庙参拜。与我见面的时候，她们已经跑了5家，还有4家要跑。
　　笔者泼水节留影（翻拍）
　　一年一度的3天泼水节，整个泰国都是在狂欢中度过的，狂欢让人的能量得到了大释放，狂欢让人忘记了一切的烦恼和忧愁，狂欢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亲近了。狂欢的日子里，每个人都成为诗人，以其热情奔放和活泼的生命书写下行为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