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没觉得冷

　　一纸翰墨，一手烟火，一米秋阳，一壶老茶。刚刚写就：＂最是秋风管闲事，红他枫叶白人头＂书法立轴，不知不觉间，季节轮换，花木潇瑟，霜冷草白的冬天已缓缓来临。
　　秋风红了枫叶
　　北风往复几寒凉，疏木摇空半绿黄。
　　西风挟着寒冷，无所顾忌地呼啸而来！那么蛮横，那么霸道，一点道理不讲。冬来了，心所向往的春天却在哪里？冬来了，但春还远吗？
　　当你被裹挟在一定时空的洪流中，不是身不由己就是大浪淘沙，不是飞流直下就是沉舟侧畔，与其无谓地等待何不直面当下，哭着一天不如笑着一天，过好今天，笑迎明天。挫折和失败，充其量是前行路上的插曲或感叹号而已。
　　插队知青那年，也是个初冬。
　　生产队要盖仓房，队长抽调我们几个强壮劳力进山拉木头，三人一辆人力车，一人驾辕，两人左右拉偏车。一车木头，我们负重前行，同心协力，上坡一步三喘，下坡拖着车帮（刹车）一阵小跑，谨慎小心一路无话。快出山了，大家轻松起来。到最后一面小坡，很陡，沙土路。脚下一滑，人力车失控倒行，滑向崖边。幸亏一棵树卡住车轮，车没翻，匝车的绳却断了，木头滚落下来，把我撞翻。还好，无甚大碍，爬起来同大伙一起收拾残局，天亮前我们头冒热汗气喘吁吁地返回了生产队。
　　第一次进山，小有意外，身负轻伤，顺利完成了队长交给的＂远征＂任务，心情那个高兴啊，没的说。
　　那时候兴修水利，我很快学会了抡锤打钢钎、装炸药放炮的技能。作为炮手，一只八磅铁锤要抡得圆，打得准，不偏不倚正打正着钢钎头上，稍有差池，扶钎人的手就会重伤，这一技能必经扶钎人考核通过才能上岗。装炸药、放雷管、插导火索又绝对是个精细的技术活，依据石山上打的炮眼深度，确定填装炸药量，雷管上插导火索再塞进炸药里。每一步是生死攸关，哪怕丝毫失误，都可能被自己做的炸弹炸得粉身碎骨。
　　抡锤打钎装炸药放炮
　　这一天北风呼啸，搅得雪片在空中乱翻漫卷。工地上，大家却身着单衫，敏捷的姑娘们，头戴安全帽，脖子上搭一条擦汗毛巾，双手扶两根钢钎。一根钢钎两个壮汉轮锤，锤在钎头每敲击一下，扶钎人手中的钢钎就需跳转一次，才能保证炮眼又圆又直。
　　几个小时过去，按要求每个炮眼验收合格，其他人扛锤拎钎，收工回营，回到临时搭建的食宿草棚。炮手们开始检查自己炮段的炮眼，准备填药装炮。我的炮段约四十米长，十九个炮，上首的炮手们跑过我的炮段后，我开始点炮：一、二、三、四……十七、十八、十九！
　　刚点完，正准备长跑回营吃饭，邻队的炮手却跑来喊道：＂伙计，别跑了，下段的炮已经点燃，咱俩被关在炮群里了。＂
　　＂——啊？！＂我倒吸一口冷气。
　　这地方地处半山腰，上是悬崖下是陡壁，几公里的连线石炮炸开了，满山沟的石块遮天蔽日，掉下来别说人，一只兔子都会被砸成肉泥。纵然有天大本事，也只好听天由命。我和这位炮手仁兄就想，既无生还可能，何不坦然面对？
　　于是我从兜里掏出香烟：＂来，朋友，吸根烟，黄泉路上不昏头。＂在此鬼门关，别无选择，复杂的事反倒简单了，人也淡定了。点着烟吸了两口，忽然，眼前一亮：脚下这块鹰嘴石下不正好可以藏身吗？我俩迅速跳下炮段，躲在岩石下。
　　接着，炮就响了，眼前飞石如瀑，不见天日。待到烟消云散，尘埃落定，我们这生死之交的哥俩安然爬上鹰嘴崖，重回人世，相对大笑。然后，拍拍满身灰土，吹着口哨，哼上自编的小调，敞开棉衣，大步流星回到我们宿住的民工草棚。
　　这一冬没顾上冷，也没觉得冷。虽是冬闲，却早出晚归，和贫下中农水乳交融，被水利工程，抬田修地搞得热火朝天，热气腾腾，人人脸颊流汗。
　　抬田修地
　　抬田工地铺的面很大，以大队为单位要办工地广播站。所谓＂站＂就一人，叫我去。
　　拂晓，背上扩大机、唱片机、话筒，几个大喇叭到工地自行安装，攀高爬低忙活就绪后，再到现场一边劳动，一边采访。把好人好事、吃苦耐劳、带病带伤、托儿带母上工地的事迹成稿播出，以鼓励人心鼓足干劲。这活，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关键是时间太紧没余地，估计专业新闻工作者未必都能一气呵成。可大家认为，只有知识青年识文断字。是呀，谁叫你是知识青年！
　　大队领导说：＂这活轻省，不担不挑，叫娃搞，好得很！＂还要求，上午说上午，下午说下午，哪黑哪歇。
　　就这样，没有时间写稿，只有打开话筒直接播讲，高音喇叭音清声远，大姑娘上轿第一次，差不多就做了一小时的现采现播。精神高度紧张，从头到脚热汗直流。
　　确实，这个冬天没顾上冷，也没觉得冷。
　　一天，却突然只听＂咔嚓’一声，树上积雪抖落一身。抬头看，原来那不是树枝断裂，竟是树干抽枝发芽的声音。
　　我便想，如果冬天是四季更迭中不可或缺的必经环节，只有度过冬天才能抵达春天；那么笑迎严冬，坦然面对生命旅途中的苦难、艰涩和无奈，冬天又何尝不是命运的一种慷慨馈赠，是人生不能绕过的必由之路。
　　香茗老酒
　　春华、秋月，夏荷、冬雪；少年、青年，中年、老年。怀揣憧憬，伴同香茗老酒。即使老年迟暮，也有何惧，也是其乐融融。
　　如此，想这冬天该有多好，你，还觉得冷吗?
　　（文/正 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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