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一瓣难忘老娘作者杲先旺

　　去年11月15日上午，我因病住院，躺在病床上，从手机里翻看我早些年写的一篇文章，题目是《冬瓜皮，冻疮的良药？》，这是一篇大概写于十年前的小文，文章不长，述写的却是一直在我心中难以释怀的情结。文章是写姐弟情深的，但文首提到＂每年秋后，母亲都拉起平板车，到安徽、山东等各地去换粮食……＂其实这个情节才是我心中更加难忘的情和永远的痛。四十多年来，这种情感总一刻不曾停息地在心中萦绕。本以为将其写出来便可略微释然一些，哪知根本做不到。一则这种感情压根就不是言语文字能够描绘得出的，二来难以淋漓地写出来，反倒使其更加深刻和引发愈加不可遏抑的心痛。
　　读到这句时，我竟哽咽了，稍顿的那一刻，心竟猛然一紧，顿感生疼和慌乱。十点二十五分，接到外甥打来电话，说外婆走了。我莫名其妙于老娘何时到的他家以及既到他家，为何不多住几日却又要走了呢。想开口追问时，电话那端传来他的哭泣声。后来才知道，老娘走了，咽气时正是我读文章中提到她的时候，我的哽咽与她的心梗竟然是同一时刻。
　　我踏上回家奔丧的高铁，说不出是镇定或慌乱，只感头脑和内心似乎空了一般，欲哭无泪，一片茫然。
　　守丧的几日，兄弟姊妹们都嘶哑了喉咙，哭断肝肠。我擦不干泪水，却一声都哭不出来。深夜，他们几个禁不住连日的悲伤煎熬，昏昏然迷糊着。我围着冷棺转，摩挲着透明的玻璃棺罩，任泪水扑簌簌滑落，睁大眼睛看老娘那半握的手。老娘的胸口分明的一起一伏，分明还在呼吸……
　　许多年前，就有不少朋友同事请我帮他们写祭文。那时就想，等老娘去世的时候，一定把她的荣光一生都写出来，一定写出一篇感天动地的祭文。如今真的临到头上了，竟怎么也写不出来。
　　接到每一个吊唁的电话，都令我更加伤心和感激，内心便在温暖和悲凉中不断切换。伤心难以描述，但亲友的安慰和凭吊，却总还是要作些回应的。我终于在手机上草草打出几行文字，算是勉强回应:
　　哭母文
　　十月十一，九点三刻，慈母未留一言，唤我乳名，安然归西，享年八十。
　　慈母突逝，大树庭折，我辈若五雷击顶，惶然失措。
　　自一九年初手术至今，母亲卧榻数年，姊兄尽心侍奉，我未能床前端汤送水，心甚愧然。
　　自吾七岁丧父，兄姊五个，仅靠寡母一人，茹苦含辛，挣扎岁月，任劳任怨，克勤克俭，秉直正毅，饱尝凉炎，历尽难数困厄，终得以长大成家，虽无大业，好歹度生。如今儿孙满堂，本该怡然延寿，孰料天妒催归。
　　母性毅正刚，不屈命运，傲然打拼，辛苦一生，古论当立牌坊。只是平日里，母训人生当难处不妥，顺时莫狂，冷暖自知，不负众望，忠厚传家，相顾互帮。
　　论理凭心，当尽力操办丧仪，忽忆母亲生前曾多次嘱咐，走后丧仪，务必从简，少劳众人，低调操办。惟遵母训，不敢忤逆，只是将愧疚与悲伤化为力量，凭心立事为人。
　　全家一路走来，深得亲邻眷顾关照。母亲亦曾多次教育我们，要善待他人，心存感恩。
　　值送母赴瑶之际，对众亲邻的关照，一并叩谢。
　　呜呼哀哉，娘亲走矣！
　　打完28瓶吊水，送走了老娘，我心中便空了一般。大哥已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却几次三番地跟我说老娘走了，他感觉自己没力气撑起这个家了。其实许多年前老娘就什么都无需过问，只安然度日，静享天年了。我虽是老幺，但在别人看来，却是走出村庄的人。我便不停地劝说大哥，＂不怕的，纵然百岁，也终究要走这一步的。没事不找事，遇事不怕事，人心齐，泰山移，咱姊妹五个，还有一众小辈，这么多人，团结一致，什么事都不怕的。＂话虽这样说，内心里却是无法言说的戚然。
　　重新回到医院，深知我性格的老病友跟我说，要有心理准备，恐怕没个一两年都缓不过来的。我心里知道，两年是远远不够的。夜深人静时，我便 不由自主地将几十年来关于老娘的一幕幕愈加清晰地反复回放，每个黑夜，我都如坠深渊。白日里，便拼命地吃饭，努力地站直身子，面对别人也竭尽全力地展开笑容。即便如此，开初的十余天，我终于还是没能迈出病房。
　　送走老娘之后的日子里，我和大哥每天都保持着通话。大哥说老感觉自己没有伺候够，心里难受得不行，说梦到了老娘，老娘和老爸团聚了，老娘托梦说他们很幸福，每天会照亮自己的坟，那是保佑子孙的灵光。姐姐也这么说。之后的几夜，我也似乎做过同样的梦。十二月十九日，是老娘的＂五期＂，我前一日下午便赶了回去。大哥说他真的看到了灵光，每天夜晚都有。老娘的坟就在老家正南方的田地里，直线距离不足一公里。大哥是不说谎的。夜幕降临时，我们站在门口望过去，＂你看，灵光！＂顺着大哥指的方向，果然就看到一点忽闪的亮光，是的，那儿正是老娘的坟。我们顿时热泪盈眶。＂走，去看看吧，也跟老娘说说话。＂我们几个朝老娘的坟走去。路过一半时，灵光清晰了些，竟变成几颗，一字儿排开。姐突然就说：＂哥啊，弟，那是前村后面的路灯！＂
　　老娘离开已经一年多了，几乎每天都还要想起她，常常拿起手机想给她打电话，然后就是十分伤心地放下手机，难受得不行。朋友们都劝我，说我身体本就不好，让我一定自己保重。我知道，我不能倒下，还有许多事情没做完，还有许多责任没有尽到。我要做的，是牢记老娘的教诲，守法做事，无愧做人。而那份无尽的悲伤，我只把它埋在内心深处，慢慢咀嚼。
　　【本文作者 杲先旺】